“刺啦！”
    衣帛撕裂的聲響，在死寂的甘泉宮廊廡下，尖銳得如同刀鋒劃過骨骼。
    那一瞬間，冰冷的恐懼如潮水般湧上冬兒的心頭。她畢竟還隻是一個少女，麵對一個狀若瘋虎、權勢熏天的嫪毐，生理上的戰栗無法抑製。
    但就在那恐懼即將吞噬她理智的刹那，李斯那雙深邃如夜空的眼睛，那平靜而充滿力量的話語，如定海神針般在她腦海中浮現。
    “你的價值，不在於交易，而在於成為一根釘子，一雙眼睛，一把關鍵時刻的刀。”
    “看清局勢，利用規則，你的恐懼，便是敵人最好的武器。你的冷靜，才是你最強的盾牌。”
    我是釘子！我是刀！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倔強，瞬間壓倒了徹骨的寒意。冬兒的身體仍在微微顫抖，但她的眼神，卻在一瞬間從驚恐化為了淬火的寒冰！
    她猛地抬起頭，那張沾著血絲、淚痕未幹的臉上，竟沒有半分哀求，反而迸發出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嫪舍人！”
    她這一聲厲喝，竟讓嫪毐的動作猛地一滯。
    冬兒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冰珠砸落玉盤，帶著一股直刺人心的穿透力。
    “您撕的，不是我冬兒的衣裳！”她一手緊緊攥住被撕開的領口，另一隻手直指宮殿深處，聲色俱厲，“您撕的，是太後的臉麵！”
    嫪毐瞳孔驟然一縮。
    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崩潰哭嚎、任由自己蹂躪的弱女子。
    這種心理上的絕對碾壓，才是他發泄怒火、確認權威的真正目的。
    這番暴行，本就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心理操控，一次對太後底線的試探，看看她究竟有多看重李斯，看看這個被李斯點化過的婢女，到底有幾分斤兩。
    可他萬萬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記響亮的反擊！
    冬兒毫不畏懼地迎著他陰鷙的目光，繼續逼問，邏輯清晰得可怕：
    “太後剛剛才命我持懿旨，急宣李斯軍正入宮！您在此當眾撕我衣衫，是想讓李軍正看到，太後連自己的使者都護不住嗎？”
    “還是說，您覺得太後的懿旨無足輕重，她要見的國之重臣可以隨意耽擱？
    您是想告訴滿朝文武，這甘泉宮的門，不是太後說了算，而是您嫪舍人說了算？！”
    每一句話，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嫪毐的要害上！
    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婢女的哭訴，而是赤裸裸的政治指控！
    她巧妙地將個人受辱，瞬間拔高到了挑戰太後權威、藐視國之重臣、擾亂朝堂秩序的層麵！
    嫪毐心頭巨震，眼中的瘋狂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驚疑。
    他看出來了。
    這個婢女，已經不是那個可以隨意拿捏的物件了。
    她的身體在恐懼，但她的心智，已經被打磨成了一把鋒利的匕首。
    她懂得如何借勢，如何用大義的虎皮，來保護自己這隻看似弱小的羔羊。
    繼續施暴？那隻會坐實她所有的指控，將自己徹底推到太後的對立麵。
    嫪毐緩緩鬆開了手，那張扭曲的臉竟又慢慢恢複了平日裏那種陰柔的笑意。
    他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袖，仿佛剛才的暴行從未發生。
    “嗬嗬……”他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目光在冬兒紅腫的臉頰和撕裂的衣襟上掃過，他伸出手指，極其輕慢地，擦過她唇角滲出的血絲。
    “有點意思。看來李斯不僅會治國，還很會調教自己的女人。”
    他慢悠悠地收回手，欣賞著指尖那點嫣紅，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不過，你要記著，”他的語氣變得玩味而陰冷，
    “再好的樂器，若是彈錯了音，也隻能用來……奏些哀曲了。你說，是嗎？”
    說罷，他直起身，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如毒蛇般陰冷，隨即轉身，頭也不回地融入了廊廡的陰影之中。
    直到嫪毐的身影徹底消失，那股支撐著冬兒的強大意誌才轟然瓦解。
    她雙腿一軟，靠著冰冷的廊柱緩緩滑坐到地上。
    劇痛從臉頰和被撕扯的肩頭傳來，方才被強行壓抑的恐懼與委屈，此刻如決堤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緊緊抱住自己，將頭埋在膝蓋裏，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再也無法抑製。
    淚水如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間碎裂。
    她不是不害怕，不是不疼。
    隻是，她不能輸。
    哭了許久，直到胸口的鬱氣稍稍散去，冬兒才用衣袖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
    她扶著廊柱，顫抖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撕破的衣衫，盡可能地遮住裸露的肌膚。
    臉頰火辣辣地疼，但她的眼神，卻比之前更加堅定。
    這筆賬，我記下了。
    李軍正，也一定會記下。
    她挺直了背脊，仿佛剛才的屈辱與淚水，都已在心底凝結成更堅硬的鎧甲。
    她不再看甘泉宮一眼，轉身，攏了攏被撕破的衣襟，盡可能遮住傷痕與狼狽，然後一頭紮進了暮色漸沉的巷道裏。
    她像一個無聲的幽魂，避開主街的喧囂與人流，隻在陰影中穿行。沿途漸次亮起的燈火，照不清她臉上的決絕，隻在她身後拖出長長的、孤獨的影子。
    終於，高大肅穆的李府側門出現在眼前。守門的衛士見她衣衫不整、麵帶傷痕，立刻警惕地按住了腰間的劍柄，正欲厲聲嗬斥。
    冬兒抬起頭，那雙在昏暗中燃著寒光的眼睛，讓衛士心頭一凜。她沒有高聲宣揚，而是用一種急促而清晰的聲音說道：
    “是我。速去通報李軍正，太後有十萬火急的懿旨，宣他即刻入宮！耽誤了，你我皆是死罪！”
    衛士認出了她的聲音，更被她話語中的分量和那股不容置疑的決絕所震懾，不敢再有絲毫怠慢，慌忙打開了門，引著她快步向內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