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單刀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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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陽,朝堂之上。
正如李斯所料,當相邦呂不韋在朝議上非但沒有駁斥,反而對國尉成蟜的提議大加讚賞,甚至主動提出要為樊於期等人請功時,整個麒麟殿都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
浮丘伯站在成蟜身後,臉色第一次變得鐵青。
他眼睜睜地看著呂不韋順水推舟,將那份擢升樊於期為“中尉”的燙手山芋,變成了一個名為“伐魏軍功總核處”的華麗囚籠。
國尉成蟜被推舉為總領,樊於期、王齮等一眾武將皆在其列,名義上是榮耀,實則是被架空,遠離了京畿兵權的實際控製。
呂不韋一句“國尉少年英才,當為大秦核功定賞,以彰陛下聖明”,便將成蟜及其黨羽的所有後續動作堵死。
反對?那就是與自己剛爭取來的榮譽作對。
接受?那就得乖乖去做那份繁瑣無比、吃力不討好的核功工作,暫時從權力核心的博弈中出局。
“捧殺”之計,一擊功成。主動權,以一種無可辯駁的姿態,重新回到了相邦府的手中。
李斯府邸的書房,此刻已然成了伐魏大軍歸來後,鹹陽城內另一個高速運轉的權力中樞。
“主上,這是相邦府‘定鼎之宴’的安防輿圖。”禽滑陵正帶著幾名精悍的墨者,將一張巨大的羊皮圖鋪在地上。圖上用不同顏色的朱砂,標注了相邦府的每一處要道、高點、暗門,甚至連排水溝渠的走向都一清二楚。
“墨家之術,果然名不虛傳。”李斯讚許地點頭。他交給墨者的任務,遠不止是安保。他指著圖上一處開闊的庭院,
“我需要在這裏,搭建一個三層高台,不用一釘一卯,但要能承受五十名甲士的重量,並且在宴會最高潮時,能迅速變換形態,展示我大秦兵鋒所向的沙盤。”
禽滑陵眼中精光一閃,拱手道:“主上放心,此乃我墨家‘雲梯’與‘轉射機’的變種應用,三日內,必讓主上滿意。”
李斯微微一笑,這就是他看重墨家的原因。他們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工程師和科學家。
他要的“定鼎之宴”,絕非一場簡單的酒宴,而是一場融合了政治、軍事、科技與藝術的視聽盛宴,要在所有人心頭,烙下呂氏與大秦不可動搖的印記。
這時,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張市端著一碗補湯走入。她如今已是李府事實上的女總管,一舉一動愈發幹練沉穩。
“主上,赴宴賓客的名單已核實完畢。”她將湯碗放下,遞上一卷義紙,
“奴婢已讓府裏的人,將所有賓客隨行家臣、仆役的背景都做了初步排查。
其中,有七人的親族在嫪毐的麾下任職,有四人曾受過長安君府上的恩惠。名單在此,請主上過目。”
李斯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張市的心思之細,執行力之強,遠超他的預期。他接過義紙,沉聲道:
“做得很好。宴會當日,你要負責府內女眷的接待,同時,讓你安插在各府後廚、馬廄的人都警醒些。我不僅要知道他們在席上說了什麽,更要知道他們在席後做了什麽。”
“奴婢明白。”張市恭敬應下,眼底卻掠過一抹隻有李斯能讀懂的熾熱。
她享受這種被信任、被賦予重任的感覺,這比任何賞賜都讓她滿足。
就在此時,一名府吏匆匆來報,神色激動:“啟稟主上!相邦府急信!甘羅先生已說動燕王,燕王願接受大秦調停,和趙國停戰,同時他也說動趙王,讓趙國再次割讓十一城於我大秦!總共獲得了十六城!甘羅先生不日即將凱旋歸來!”
“什麽?”
書房內的墨者們聞言,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以十二之齡,不費一兵一卒,憑三寸不爛之舌,竟為大秦憑空拓地千裏!
李斯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鹹陽城的天空。
甘羅……這位曆史上的天才少年,果然名不虛傳。
他的回歸,無疑是為呂不韋的“定鼎之宴”,獻上了一份分量最重的賀禮。
相邦府的聲勢,至此已達頂峰。
然而,李斯心中卻沒有半分鬆懈。他深知,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當一方的勢力強大到讓所有人都感到恐懼時,那麽最瘋狂的反撲,也即將到來。
他需要為這場盛宴,準備最後一道,也是最關鍵的一道“保險”。
此刻,夜色如墨,李府燈火通明。
最後的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李斯剛剛送走前來最後確認流程的呂不韋心腹,正準備回房稍作歇息,卻見管家神色古怪地前來稟報。
“主上,府外……府外有長安君府上的內侍求見。”
李斯眉頭一挑,心中警鈴大作。長安君成蟜?這個時候他派人來做什麽?
“讓他進來。”
片刻後,一名麵白無須的年輕內侍被領了進來,他躬身行禮,聲音尖細卻清晰:
“奴婢拜見李軍正。
我家君上常念及與軍正同使韓國之行,於途中多受軍正指點,獲益匪淺,常言與軍正有半師之誼。
明日便是相邦壽宴,冠蓋雲集。君上意,欲在盛會之前,與軍正私下一敘,備下薄酒,共憶舊事,亦想請教一二為臣之道。”
話音落下,書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
張市站在一旁,臉色微變。禽滑陵等人也察覺到氣氛不對,握著腰間短劍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以“師徒之誼”為名,在呂不韋大宴之前,將他這個相邦府最炙手可熱的紅人請到對立陣營的府上去,其心可誅!
無論李斯說什麽,做什麽,隻要他踏進了長安君府的大門,就足以引人遐想,在相邦心中埋下一根刺。
這分明是一個精心設計的陽謀!
他們要在“定鼎之宴”這出大戲開場前,率先動搖相邦府最鋒利的這把劍!
李斯雙眼微眯,那深邃的眸子裏,寒光一閃而逝。他看著那名內侍,臉上卻緩緩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長安君盛情,斯豈敢辭。”他頓了頓,語氣平淡地吩咐道,“請回稟君上,斯稍作整理,即刻便至。”
他竟然,答應了!
張市心中一緊,幾乎要開口勸阻。
然而,李斯隻是平靜地看著她,那眼神仿佛在說:
棋局已開,我,便是執子之人。
夜色更深,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在“定鼎之宴”還未開始之前,已然提前打響。
而棋盤的中心,赫然便是這位決定單刀赴會的李斯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