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烈火烹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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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邦府壽宴,已至酣處。
    絲竹管弦之聲漸漸平息,所有賓客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投向了主位上的呂不韋,以及他身側那個無人敢小覷的身影,李斯。
    呂不韋撫須微笑,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府邸中央那片特意空出的巨大庭院中。
    他聲音洪亮,充滿了掌控一切的自信:“諸君,今日本相壽宴,李斯為我大秦獻上一份薄禮,名曰‘大秦印象’。諸君,請賞!”
    話音剛落,庭院中,一座看似平平無奇的三層木製高台,在數十名仆役的操作下發出了“嘎吱嘎吱”的機括轉動聲。
    “這是何物?”有賓客好奇地低語。
    “不過是一座尋常的觀禮台罷了,能有何玄機?”
    亦有人不以為然。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閉上了嘴,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隻見五十名身披重甲、手持戈矛的秦軍銳士,邁著整齊劃一、地動山搖的步伐,列隊登上了高台。
    三層木台,在近萬斤的重壓之下,竟穩如磐石,紋絲不動!
    “天呐!此台未用一釘一卯,全是榫卯結構,竟能承此重壓!”一名懂些營造之術的官員失聲驚呼。
    “此乃墨家之術!唯有墨家,才有這等鬼斧神工的機巧!”
    李斯嘴角噙著一抹淡笑,輕輕一揮手。“起!”
    隨著一聲令下,高台之下,數名墨者猛地扳動機關!
    “哢!哢哢哢!轟隆!”
    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齒輪咬合與杠杆撬動聲響起,那座巍峨的高台,竟活了過來!
    最上層平台,緩緩向內收縮下沉!
    第二層平台,從中裂開,如兩扇巨大的羽翼,向兩側翻轉!
    最底層平台,則在無數齒輪的帶動下,平穩地升高!
    在滿場賓客倒吸涼氣的驚呼聲中,不過短短數十息,一座承載著五十名甲士的三層高台,竟在他們眼前,解體、重組、變形!
    最終,化為了一幅巨大無匹、氣勢磅礴的立體輿圖!
    山川、河流、城郭、關隘,無不畢現!
    那五十名秦軍銳士,此刻正站在這幅輿圖的西部,秦國的疆域之上,他們的戈矛如林,殺氣衝天,直指東方六國!
    “這……這是天下輿圖!”
    “函穀關、大梁、邯鄲、新鄭……六國都邑,盡在眼前!”
    “他的意思是……我大秦兵鋒所向,便是這圖上的一切?!”
    李斯緩步走到這巨大的沙盤之前,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相邦之功,在於為大秦定鼎!何為定鼎?非隻鼎立於廟堂,更要鼎立於天下!”
    他伸手,指向沙盤東方,聲音陡然激昂!
    “此圖,便是我大秦將士的疆場!
    此沙盤,便是我大秦未來的王土!有大王與相邦運籌於內,有將士決勝於外,有我大秦百萬銳士枕戈待旦!”
    他猛地一收手,振臂高呼:“兵鋒所指,皆為王土!日月所照,俱為秦臣!”
    “轟!”
    全場氣氛被徹底引爆!
    所有秦國公卿武將,無不熱血沸騰,起身高呼:“大秦萬年!大王萬年!相邦萬年!”
    那是一種發自肺腑的驕傲與征服的渴望!呂不韋看著眼前這一幕,看著那個站在沙盤前,以一人之氣魄,調動全場情緒的李斯,眼中精光暴射,滿意到了極點!
    這場“定鼎之宴”,已經超越了他所有的預期!呂氏的聲威,大秦的野心,在這一刻,被烙印進了每一個人的骨子裏!
    然而,就在這氣氛攀至頂峰的瞬間!
    “報!!”一聲尖銳高亢的傳報聲,如利箭般從府外射入,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
    一名相邦府的傳事吏,連滾帶爬地衝入宴會,神色狂喜,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啟稟相邦!甘羅先生……甘羅先生自趙國凱旋歸來,已至相府門外!”
    “甘羅回來了?”呂不韋霍然起身。
    所有人都知道甘羅出使趙國,是為了破解合縱,卻不知結果如何。
    那傳事吏跪在地上,幾乎是嘶吼著報出那石破天驚的戰果:“甘羅先生,以三寸不爛之舌,先說動燕王,與我大秦交好,罷兵議和!”
    “又以此為勢,逼迫趙王!趙王偃……趙王偃已然同意,在原先割讓河間五城的基礎上,再割十一座城池於我大秦!!”
    “什麽?!”
    “再割十一城?加起來……那是十六城!!”
    “不費一兵一卒,憑空得地十六城?!”
    滿場死寂!如果說剛才李斯的機巧沙盤帶來的是視覺與精神上的震撼,那麽甘羅帶來的這個消息,就是最純粹、最暴力、最不講道理的現實暴擊!
    呂不韋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狂喜與激動,他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了誌得意滿的豪情,響徹整個相邦府!
    他竟不顧相邦之尊,親手推開身前的案幾,大步流星地走下高階,在一眾賓客敬畏的目光中,直奔府邸大門而去,要親自迎接他這位年僅十二歲的麒麟兒!
    府門大開,風塵仆仆的甘羅就站在那裏。
    他尚是少年身形,衣袍上還帶著長途跋涉的塵土,但那雙眼睛,卻閃爍著與年齡絕不相稱的沉穩與銳利。
    他手中,捧著一卷用錦帶係好的竹簡,那便是他此行的戰果。
    看到呂不韋親自相迎,甘羅快步上前,在三步之外便躬身下拜,聲音清朗而堅定:“甘羅,幸不辱命,拜見義父!”
    “好!好!好!”呂不韋一把扶住甘羅的雙臂,將他拉了起來,雙手重重地拍著他的肩膀,眼中的欣賞與激動幾乎要溢出來,
    “我兒何止不辱命!簡直是為我大秦立下了不世之功!快與我說說!”
    甘羅再次躬身,雙手將那卷竹簡高高舉過頭頂,朗聲道:“甘羅不敢居功。實乃義父威名震於天下,趙王心存畏懼,孩兒不過是代義父傳聲罷了。”
    他頓了頓,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呂不韋,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孩兒此行,說燕、逼趙,得城一十六座,拓地近千裏。特以此功,為相邦賀壽!”
    一言既出,整個相邦府內外,死一般的寂靜之後,是雷鳴般的喝彩與驚歎!
    呂不韋接過那沉甸甸的竹簡,仿佛接過的不是城池,而是整個天下的權柄!
    他將甘羅一把攬在身邊,高舉起那份戰報,麵向所有賓客,意氣風發地宣告:“諸君!此乃我呂氏之麒麟,大秦之幹城!今日定鼎之宴,當為甘羅慶功!”
    “定鼎之宴”,在這一刻,被這驚天動地的功績徹底推上了最高潮!
    李斯站在那巨大的沙盤旁,看著狂喜的呂不韋,看著沸騰的賓客,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深邃的笑容。
    他知道,相邦府的聲望,在這一刻,已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而月滿則虧,盛極則衰。最輝煌的頂點,往往也意味著……最瘋狂的轉折,即將來臨。
    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角落裏臉色鐵青的長安君成蟜,以及眼中閃爍著嫉妒與怨毒之火的嫪毐。
    好戲,才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