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侯府的暗流剛剛湧動，李斯便接到了來自甘泉宮的懿旨。
    宮門前，引領他的是太後近侍冬兒。她低眉順眼，一如既往地恭謹。
    二人行至一處僻靜廊道，李斯看似隨意地望向廊外一盞風燈，淡然道：“今夜的風燈，似乎要比往日更亮些。”
    冬兒腳步未停，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蚊蚋：“燈油將盡，自然回光返照。”
    李斯不再多言，心中已有計較。
    他整理衣冠，步入那座象征著大秦最頂端女性權力的宮殿。
    殿內熏香濃鬱，是一種靡麗而又帶著壓迫感的氣息，一如它的主人，太後趙姬。
    趙姬斜倚在軟榻上，慵懶如貓，但那雙鳳眸卻銳利如鷹。她沒有穿正式的朝服，一身絲滑的常服更顯其成熟婦人的風韻。
    “李斯，過來，坐近些。”趙姬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的磁性。
    李斯依言上前，在她身前數步坐下，腰背筆直如鬆。
    趙姬這才抬起那雙勾魂的鳳眸，目光像是帶著溫度的絲線，在他臉上緩緩遊走。
    “此次平叛，你功勞最大，大王卻未賞你分毫，反讓嫪毐那蠢物風光無限。告訴本宮，你心裏……可有委屈？”
    李斯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波瀾不驚：“為大王分憂，是臣的本分。至於封賞，那是大王的恩典。臣不敢有怨，更不敢有委屈。”
    “嗬……”趙姬發出一聲輕笑，似是滿意，又似是覺得無趣。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上身微微前傾，一股混合著脂粉與權力的香氣撲麵而來，“本宮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不像嫪毐那個蠢物。”
    她毫不避諱地評價自己的寵臣，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物事：“他除了有些蠻力，腦子裏裝的全是草。本宮用他，不過是身邊實在無人可用罷了。
    一條聽話的狗，總好過一群不聽話的狼。”
    李斯眼觀鼻，鼻觀心，沒有接話。他知道，正題要來了。
    果然，趙姬慵懶的聲音再度響起，卻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李斯，這次鹹陽宮變，你可是讓本宮開了眼界。”
    她坐直了些，絲滑的衣袍勾勒出豐腴的曲線，鳳眸中卻銳利如刀：“那份平叛方略，環環相扣，一石數鳥，連呂不韋那隻老狐狸都被你算計得死死的。本宮甚至在想，你這般智計無雙的人物，究竟是在為誰披荊斬棘？”
    這讚美，比任何斥責都更令人心驚。
    李斯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波瀾不驚，躬身道：“太後謬讚。臣之所謀，皆為大王，為大秦。臣隻是在為大秦這艘巨船，清理航道上的礁石而已。”
    “嗬，嘴巴倒是厲害。”
    趙姬發出一聲輕笑，似是滿意，又似是覺得無趣。
    她話鋒一轉，語氣突然變得鄭重起來：“李斯，本宮一直很欣賞你。你的才智，遠在呂不韋之上，若是你肯為本宮效力，那條蠢狗，本宮隨時可以舍棄。屆時，你想要什麽，本宮都能給你。”
    赤裸裸的招攬。
    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李斯緩緩抬起頭，迎上趙姬的目光，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沒有半分畏懼，隻有一片清明：“太後厚愛，臣愧不敢當。臣為大秦之臣，非為一人之臣。臣之所學，隻為助大王開疆拓土，建萬世之基。隻要太後與大王同心，臣自當為太後效死命。”
    他巧妙地將“為太後效力”偷換概念，變成了“在為大王效力的前提下，為與大王同心的太後效力”，委婉而又堅定地拒絕了投靠。
    出乎意料，趙姬並未惱怒。她凝視了李斯片刻，忽然笑了，笑得花枝亂顫。
    “……本宮近來聽了些有趣的傳聞。說你李軍正誌存高遠，對這世間的紅粉佳人，似乎並無太多興致。反倒是……更欣賞某些雅事？”
    殿內空氣瞬間凝固。
    李斯脊背挺直，臉上卻不見絲毫慌亂，他緩緩抬眼，迎上趙姬探尋的目光，坦然道：“傳聞如風，拂麵而過罷了。臣一心在國事，不敢為私情俗欲分心。大道在前，不敢旁顧。”
    “哦？原來是專注國事，而非不解風情。”趙姬的笑意更濃了，鳳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
    “那正好。你為國操勞，身邊也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伺候。本宮看你府上人丁單薄，未免太過冷清。”
    她拍了拍手。
    側殿門簾微動，冬兒低頭走出，對著趙姬行了一禮，便立在一旁，神情有些不安。
    “這丫頭跟了本宮許久，還算機靈。”趙姬的語氣隨意得像是在談論一件器物，眼神卻緊盯著李斯，
    “本宮便將她賜給你，也好為你紅袖添香，讓鹹陽城裏的碎嘴子們都看看，我大秦的國士，究竟是何風雅。”
    李斯瞳孔微縮。
    他立刻起身，躬身道：“太後！萬萬不可！臣府中已有妻妾，且冬兒姑娘是太後近侍，臣何德何能，敢受此重賞。請太後收回成命！”
    “哦？”趙姬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聲音冷了下來，“這麽說，你是瞧不上本宮賞的人了？還是說……傳聞非虛，你根本就不需要？”
    “臣不敢！”
    “不敢？”趙姬冷哼一聲，一股威壓撲麵而來，
    “李斯，本宮給你臉，你不要臉！你推三阻四，是嫌這丫頭身份低微，還是覺得本宮在害你？”
    不等李斯回答，趙姬的目光轉向一旁瑟瑟發抖的冬兒，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既然李軍正看不上你，留你在宮中也是個礙眼的。來人，把她洗剝幹淨了，送到長信侯府去，就說……是本宮賞給侯爺的玩物！”
    “不！”
    冬兒聞言，瞬間血色盡失，驚恐地尖叫出聲，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
    她猛地抬起頭，一雙淚眼充滿無助與哀求，死死地望向李斯，仿佛他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趙姬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幕。
    李斯看著冬兒那雙盈滿恐懼與哀求的眸子，第一次感到，有些選擇，比沙場死戰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