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重耳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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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鹹陽,章台宮。
殿內空曠而清冷,巨大的輿圖沙盤在角落的燈架映照下,山川河流的輪廓晦暗不明,如同蟄伏的巨獸。
嬴政負手立於沙盤前,年輕的臉龐在搖曳的光影中顯得棱角分明,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大王,”王綰躬身立於其後,聲音沉穩,“學室之事已了。七十三名弟子,經‘鑄劍之術’,如今隻餘三十六人可用。趙高此法,雖酷烈,卻也為大秦煉出了一批真正的‘利器’。”
嬴政的目光沒有離開沙盤,語氣聽不出波瀾:“一把劍,若不斷打磨淬火,隻會生鏽。寡人要的不是七十三塊廢鐵,而是三十六柄能見血封喉的利刃。叛徒可曾招認?”
“酷刑之下,招供者十七人,皆已坑殺。隻是……”王綰頓了頓,“臣以為,其中或有屈打成招之輩。”
“無妨。”嬴政終於抬起眼,眸中一片冰寒,“意誌不堅者,與叛徒無異,皆為鑄劍之雜質,一並剔除,劍身方能純粹。趙高做得很好。”
“大王,如今‘提前冠禮’的風聲,已傳遍鹹陽。”王綰語氣帶著一絲憂慮,“呂不韋、嫪毐……鹹陽城裏的各方勢力都已聞風而動,暗流洶湧,恐生變數。”
“變數?”嬴政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並未觸碰沙盤,卻仿佛已將整座鹹陽城握於掌心。“王卿,水不清,如何見魚?”
王綰心中一震,猛然抬頭。
“寡人就是要讓他們動起來,”嬴政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讓他們瘋狂地撕咬、爭搶,將他們所有的爪牙和野心都暴露在陽光之下。呂不韋要拉攏王氏,嫪毐想染指蒙家軍……很好,這都在寡人的算計之中。”
立於他身後的王綰躬身道:“大王,野獸爭食,正是獵人出手之時。隻是……李斯此人,亦是變數。”
“變數?”嬴政輕笑一聲,“他不是變數,他是一把劍。一把寡人親自從泥土裏拔出來,擦拭幹淨的利劍。
王綰眉頭緊鎖,沉聲道:“大王,恕臣直言。李斯此人,才華橫溢,心機深沉。自入鹹陽以來,他遊走於各方勢力之間,如魚得水。先借相邦府之勢立足,後得軍方蒙氏青睞,如今又與我王室若即若離。此人,忠誠堪憂,恐是投機之徒。”
嬴政緩緩轉過身,深邃的目光落在王綰身上:“王卿,你說的都對。但你看的是過去的李斯,寡人要用的是未來的李斯。一把好劍,若無劍鞘約束,要麽傷人,要麽傷己。”
他走到窗邊,望著天際那輪殘月,語氣轉冷:“寡人不想看到他成為呂不韋的女婿,也不想看他成為蒙家的快婿。寡人要讓他,成為嬴氏的利刃。”
王綰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秦王的意思。
“去告訴他,”嬴政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寡人給他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公主嬴卿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他若應下,便是寡人親自為他配上的劍鞘,從此,他這把劍,隻為寡人出鞘。他若拒絕……”
嬴政沒有說下去,但殿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結成冰。
王綰深深一拜:“臣,明白了。這是給他的最後通牒。”
“是,”嬴政回望沙盤,眼中閃爍著帝王的決斷,“也是寡人給他的……最後一次信任。”
李斯府邸,書房。夜已深,但燈火通明。董餘的麵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剛剛將從各處匯總來的情報向李斯和盤托出。
“呂不韋欲以娥蓉小姐聯姻王氏麒麟兒王離,此舉意在拉攏頻陽王氏的軍權。而長信侯嫪毐,竟將主意打到了蒙瑤小姐身上,妄圖以舊情染指蒙氏一族。”
董餘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千鈞之石砸在李斯心頭。“主上,鹹陽已經不是潛龍之淵,而是成了各方勢力最後的絞肉場!您與蒙氏剛剛達成默契,嫪毐便已聞風而動。呂不韋更是狀若瘋虎,要拚死一搏。您現在正處於風暴的中心!”
李斯靜靜地聽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倒映著跳動的燭火,看不出喜怒。
董餘見狀,心急如焚,上前一步道:“主上,屬下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李斯吐出一個字。
“主上當效重耳,而非申生!”董餘的聲音鏗鏘有力。
李斯微微一頓。申生與重耳,晉國獻公的兩個兒子。太子申生留於國都,孝順恭謹,卻最終在權鬥構陷中被逼自盡。公子重耳則流亡在外十九年,曆經艱辛,最終歸國成為一代霸主晉文公。
董餘繼續剖析道:“昔日太子申生,困於孝悌之名,陷於宮闈之爭,終成犧牲品。而公子重耳,遠走他鄉,積蓄力量,廣結諸侯,待時局變化,方能一飛衝天!如今的鹹陽城,就如同當年晉國的國都,大王、相邦、長信侯、昌平君,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主上與蒙氏雖有婚約之默契,但這隻是暫時的聯盟,並非堅不可摧。您如今根基尚淺,強留在鹹陽,無論倒向哪一方,都會成為另一方的眼中釘。唯有暫時跳出這棋盤,方能自保,乃至圖謀將來!”
李斯抬眼看向董餘:“你的意思是,讓我離開鹹陽?”
“然也!”董餘眼中閃著精光,“主上可主動向大王請纓,出任郡守。譬如上郡,地處邊陲,軍務繁重,朝中無人願去。主上若往,既能避開鹹陽的漩渦,又能名正言順地在地方培植親信,掌控兵馬。待鹹陽城中塵埃落定,主上手握一方實力,無論是奉詔歸來,還是靜觀其變,都將立於不敗之地!”
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窗外,風聲呼嘯,仿佛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董餘的話,如同一把鑰匙,為李斯打開了一扇全新的門。離開,去一個天高海闊的地方,建立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這個念頭,帶著致命的誘惑力,在他心中盤旋。
董餘的“重耳之策”確是金玉良言,可他心中清楚,那位高居章台的少年君王,又豈會容許一柄已然磨鋒的利劍,自行擇鞘遠遁?更何況,相邦府中那雙清冷孤傲的眼眸,那份若即若離的羈絆,亦是一道無形的樊籠。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管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主上,宮中來人,郎中令王綰,親至府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