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恩怨已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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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陽城西,一處僻靜的別院。
    嫪毐今日特意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錦袍。
    他負手立於亭中,唇邊掛著一抹自信而慵懶的微笑。
    院門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他預想中那個柔情似水、滿懷舊怨的女子。
    蒙瑤身著一襲幹練的騎裝,腰間佩著短劍,長發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與英氣的眉眼。她的身後,並未跟隨任何侍女,隻是在院門外,隱約可見甲胄的反光和肅殺的兵戈之氣。她就那樣孤身一人,步履沉穩地走來。
    “你來了,瑤兒。”嫪毐的笑容微微一滯,但很快恢複如常,“我以為你不會來。”
    蒙瑤在他麵前三步外站定,目光平靜地審視著他。
    “長信侯相邀,怎敢不來。”她的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波瀾。
    這聲“長信侯”讓嫪毐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試圖拉近關係:“瑤兒,你何必如此生分?你看看你,清瘦了許多,眉宇間滿是愁緒。那李斯……他對你不好嗎?他那樣的人,心裏隻有權謀算計,哪懂得疼惜女人?”
    這是他慣用的伎倆,先製造對方的自我懷疑,再施以溫情,瓦解其心防。
    然而,蒙瑤卻隻是淡淡一笑,那笑容裏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憐憫。
    “長信侯,”她再次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你約我來此,不是關心我過得好不好。你是想看看,你昔日的魅力,是否還能撼動蒙家的立場;你是想確認,我這顆棋子,是否還能為你所用,去惡心你的政敵,李斯。”
    嫪毐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了。他發現自己精心編織的情網,還沒撒開,就被對方一劍捅穿,露出了裏麵最赤裸的算計。
    蒙瑤的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他華美外袍下那顆躁動不安的心髒。“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在這裏演一出舊情難忘的戲碼,我就會像從前一樣,為你神魂顛倒,為你背棄家族,甚至成為你安插在李斯身邊的一根刺?”
    她向前走了一步,氣勢反而壓過了嫪毐。“你太高看自己了,也太小看我蒙瑤了。”
    “你!”嫪毐眼中閃過一絲惱羞成怒。
    “我怎麽?”蒙瑤迎著他的目光,語氣陡然變得犀利,“我曾經確實為你癡迷,我承認。我迷戀的,是你身上那種掙脫一切束縛的自由,是你敢於挑戰一切的野心。我以為你是一頭翱翔於九天的雄鷹。”
    她話鋒一轉,聲音裏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可現在我才看清,你哪裏是什麽雄鷹。你不過是太後豢養在甘泉宮裏,一隻羽毛豔麗的金絲雀。你的權勢,是太後給的;你的富貴,是太後賞的。你所謂的野心,不過是在籠子裏撲騰得比別的鳥雀更響亮一些罷了。”
    這番話如同一記記耳光,狠狠地抽在嫪毐的臉上。他最引以為傲的資本,被蒙瑤說得一文不值。
    “你住口!”嫪毐終於失態,聲音變得尖利。
    “為什麽要住口?”蒙瑤的眼神愈發冰冷,“被我說中痛處了?你嫉妒李斯,甚至恐懼他。因為他所謀求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的智慧和膽魄,一步步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他的根基,紮在大秦的國運裏。而你呢?你的根基,隻在太後之下。一旦太後厭了、倦了,你所謂的長信侯府,頃刻間便會灰飛煙滅!”
    “李斯是在為天下鑄劍,哪怕那柄劍未來可能會傷到他自己。而你,”蒙瑤看著他,緩緩搖頭,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可憐蟲,“你隻是在用太後的恩寵,為自己編織一張華麗的漁網,妄圖網住些權力的魚蝦。格局、眼界、手段……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夠了!”嫪毐氣得渾身發抖,俊美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但他畢竟是嫪毐,那狂怒隻持續了一瞬。
    他向前一步,聲音驟然放軟,帶著一種痛徹心扉的失望:“瑤兒,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滿嘴權謀,滿眼冰霜。這不是你。是誰把你變成了這樣?”
    他眼中甚至泛起一絲水光,仿佛真的在為一個迷失的愛人而心碎,“是李斯,對不對?他用那些冰冷的道理,澆滅了你心中的火焰,把你變成了另一個他!”
    這番話術,瞬間將他的不堪與算計,巧妙地轉化為對她“墮落”的痛心,將責任完全推到了李斯身上,試圖喚起她內心深處對“純真自我”的懷念與懷疑。
    他見蒙瑤沉默,以為擊中了她的軟肋,於是更進一步,聲音充滿蠱惑:“你以為李斯給你的是什麽?是權勢,是地位,是一座更華麗的牢籠!他會把你打磨成一件合手的兵器,一件精美的擺設,卻永遠不會懂你!我懂。隻有我懂。”
    他伸出手,想去觸摸她的臉頰:“回到我身邊吧,瑤兒。別讓他把你變成連你自己都陌生的模樣。他能給你的,不過是冰冷的權柄;而我能給你的,是整個滾燙的人間。”
    然而,他伸出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蒙瑤側身避開了他的觸碰,那輕微的動作,卻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她看著他,眼神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徹底的澄澈,仿佛在看一場拙劣的獨角戲。
    “收起你那套說辭吧,長信侯。”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你懷念的,不是那個天真的我,而是那個可以被你隨意操控的我。你許諾的也不是人間,而是另一個你親手打造的,更精致的籠子。”
    她直視著他那雙企圖迷惑人心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問是誰把我變成了這樣?是我自己。是那場高燒不退的迷夢,讓我看清了現實的寒冷,也讓我學會了為自己披上鎧甲。我感謝這場清醒,它讓我明白,依附於人的滾燙,終會冷卻成冰;唯有自己掌握的力量,才能永遠燃燒。”
    她轉身,向院門走去,沒有絲毫留戀。
    “你不必再派人傳信,更不必再費心試探。我與你之間,舊夢已了,恩怨已清。”
    走到門口,她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隻留下一句冰冷而決絕的話。
    “長信侯,你好自為之。下一次再見,或許便是在戰場,你我……各為其主。”
    話音落下,她邁步而出,身影消失在門外。
    亭中,隻留下嫪毐一人,臉色由紅轉青,由青轉白。他猛地一拳砸在石桌上,堅硬的石桌竟被他砸出一道裂痕。
    “李斯……蒙瑤……好!好得很!”
    他咬牙切齒,眼中迸發出怨毒與瘋狂的光芒。
    院外,蒙恬看到姐姐安然無恙地走出,神情雖冷,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提著的心終於放下,迎上前去,隻說了一個字:“走。”
    蒙瑤點點頭,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