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疲秦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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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信侯府內,燈火輝煌,笙歌燕舞,與數月前門可羅雀的景象判若雲泥。
    嫪毐高坐主位,享受著門客們的吹捧。
    酒過三巡,嬴肆屏退了眾人,緩步走到嫪毐身邊,聲音壓得極低:“侯爺,浮於表麵的權勢,如同沙上之塔,風一吹便會倒塌。”
    嫪毐眉頭一皺:“先生何出此言?如今我門客數千,太後恩寵在身,誰敢動我?”
    “相邦呂不韋,還有他那把最鋒利的刀,李斯。”嬴肆眼神銳利如鷹,“呂不韋雖頹,但根基深厚;李斯更是智謀過人,此二人不除,侯爺終究難安。”
    “如何除?”嫪毐來了興致,“呂不韋是仲父,動他等於動搖國本。李斯如今蒙大王看重,又與蒙氏、呂氏關係匪淺,更是難纏。”
    嬴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必直接動他們,隻需挖出他們的根。侯爺可還記得,為大秦帶來萬畝良田的白渠?”
    “自然記得,那是李斯的成名之作,也是呂不韋的功績。”嫪毐有些不解。
    “功績?”嬴肆冷哼一聲,“我已派人細查,那鄭國,本是韓國派來的水工,其目的並非利秦,而是行‘疲秦之計’!他修建此渠,意在耗空大秦國庫,拖垮大秦東出的腳步!此人,是韓國的間諜!”
    “什麽?!”嫪毐霍然站起,眼中迸發出貪婪與興奮的光芒。他瞬間明白了這其中的分量。
    嬴肆繼續道:“侯爺請想,舉薦韓國間諜鄭國的是誰?相邦呂不韋!借此項目扶搖直上的是誰?李斯!這樁通敵叛國的大罪,足以將他們二人徹底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嫪毐激動地來回踱步,一拳砸在案幾上:“好!好一個‘疲秦之計’!這不僅是匕首,更是足以撬動泰山的鐵杆!我們該如何做?”
    “搜集證據,散播流言。”嬴肆智珠在握,“我已經派人去白渠沿線,尋找那些對鄭國不滿的工匠、官吏,許以重利,讓他們‘回憶’起鄭國的可疑之處。同時,在鹹陽城內散布‘鄭國乃韓諜’的傳聞。待時機成熟,侯爺便可在朝堂之上,當著大王與文武百官的麵,雷霆一擊!”
    嫪毐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仿佛已經看到呂不韋和李斯跪地求饒的場景。他抓住嬴肆的肩膀,大笑道:“先生真乃我的管仲!此事若成,你當居首功!”
    與長信侯府的喧囂狂熱截然不同,李斯府邸的書房內,靜得隻剩下燈花偶爾爆裂的輕響。
    李斯並未在處理公務,而是獨自一人在擦拭著一柄短劍。
    書房的門被猛地推開,董餘快步而入,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焦急和憂慮。
    “主上!”董餘的聲音因急促而顯得有些沙啞,“出事了!鹹陽城內,流言四起!”
    李斯頭也不抬,擦拭的動作依舊不疾不徐,
    “何種流言?”
    “是關於白渠的!”董餘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地說道:“都在傳,修建白渠的水工鄭國,乃是韓國派來的奸細,其目的並非利秦,而是為了耗空我大秦國庫,行‘疲秦之計’!如今矛頭已經不僅僅指向鄭國,更是指向了當初舉薦他的相邦,還有……還有因白渠之功而聲名鵲起的您!”
    董餘的額頭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這罪名太大了,通敵叛國,足以讓任何人萬劫不複。
    “我聽聞,長信侯府的門客正在四處搜集‘人證’‘物證’,此事背後,必是嫪毐在主導!”董餘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絕望,“主上,這是足以致命的匕首!我們必須立刻想辦法應對!”
    然而,出乎董餘意料的是,李斯緩緩放下了短劍,抬起頭來,臉上非但沒有絲毫慌亂,反而露出了一抹極淡、極冷的笑意。
    “匕首?”李斯輕聲道,“不,那不是匕首。”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
    “那是魚餌。是我親自為嫪毐那條貪婪的餓狼,備下的最肥美的一塊肉。”
    董餘猛地一怔,瞳孔瞬間收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上……您的意思是……這流言是……”
    “是我放出去的。”李斯平靜地回答,一字一句,卻如驚雷在董餘心中炸響。
    “為何?!”董餘失聲叫道,“這無異於引火燒身!一旦坐實,相邦府和我們都將……”
    “坐實?”李斯轉過身,眼中閃爍著洞察一切的智慧光芒,“董餘,你以為,大王真的對鄭國的身份一無所知嗎?”
    董餘愣住了。
    李斯繼續剖析道:“‘疲秦之計’,聽起來可怕,但對如今的大秦而言,不過是癬疥之疾。而一條灌溉關中萬頃良田的水渠,卻是萬世之基。大王是何等雄主?他豈會分不清孰輕孰重?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但他選擇了將計就計,先取其利!此事,是相邦與大王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董餘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他隱約抓到了一絲脈絡,卻又覺得難以置信。
    “嫪毐新得權勢,急於立威,更急於鏟除相邦與我這兩個眼中釘。”李斯的語氣如同在解說一盤早已布好的棋局,“我若與他纏鬥於細枝末節,三個月時間,根本無法將他連根拔起。所以,我必須給他一個他自認為能夠一擊致命的機會。”
    他伸出一根手指:“這便是‘陽謀’。鄭國是韓諜,這是事實,我把它擺在台麵上。嫪毐會欣喜若狂地去查,去搜集證據,他會覺得抓住了我的死穴。”
    “可……可大王為何會幫我們?”董餘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大王幫的不是我,是他自己。”李斯眼中精光一閃,“嫪毐以為他是在揭發一樁通敵大案,殊不知,他是在挑戰王上的權威!他將一樁王上早已掌控在手、為國謀利的‘用間’之策,當作自己的功勞,在朝堂上大肆宣揚。你覺得,大王會如何看他?”
    董餘倒吸一口涼氣,瞬間通透了。
    這不是通敵罪,這是“無君”之罪!
    嫪毐的雷霆一擊,打出去的瞬間,就會變成刺向自己的回旋鏢!他越是言之鑿鑿,證據確鑿,就越是證明了他的愚蠢和狂妄,他竟想教大王如何治國,甚至試圖染指君王心中最深的秘密。
    “屆時在朝堂之上,”李斯的聲音變得冰冷而銳利,“嫪毐會拋出他所有的‘證據’,而我,隻需向大王請罪,言明當初便已察覺鄭國可疑,並已密報大王,是遵王上‘將計就計’之意,才隱而不發。屆時,球便踢到了大王腳下。”
    “大王隻需承認,嫪毐便會從功臣,瞬間淪為試圖構陷忠良、擾亂國家大計、窺探君王心意的跳梁小醜!”董餘接著李斯的話說了下去,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沒錯。”李斯微微頷首,“三個月內扳倒嫪毐,常規手段太慢。唯有讓他自己跳進我為他挖好的墳墓裏,才是最快的辦法。”
    他重新拿起那柄短劍,緩緩將其歸鞘,發出一聲清脆的“哢嗒”聲。
    “現在,流言散布得越廣,嫪毐的聲勢造得越大,他便死得越快,也越慘。”
    董餘看著眼前這位主上,心中湧起的已不再是憂慮,而是一種近乎敬畏的戰栗。
    這哪裏是什麽求生之策,這分明是一盤早已布好的死局。
    魚,已經入網。
    隻待收網之時,便是長信侯府血流成河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