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你總是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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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乘風聞言猛地看向她,眸中似有驚喜閃過。
    盛辭月沒留意他的情緒變化,隻是認認真真的整理了思緒,才開口道:“你剛才說的這些原因,都是你的一廂情願之詞。你又不是郡主,你怎麽知道她覺得與你相處很無聊?”
    她剛才回想了在書院這段日子和崔乘風之間的一點一滴,心裏非常清楚一件事。
    作為朋友,崔乘風是個很好的人。品行端正,為人謙遜,有才學脾氣還好,甚至從來沒和人產生過什麽矛盾。
    她不想嫁給崔乘風不是因為嫌棄他這個人,而是因為對他並沒有男女之情。
    心裏就像是有個屏障似的,她根本沒辦法想象未來她和崔乘風做了夫妻,同床共枕的樣子。
    理清了所以然,盛辭月坐正了些,清清嗓子正式總結。
    “我認為,郡主不想嫁給你隻是因為沒辦法和你像夫妻那樣相處,並不是你這個人不好,所以你不要總是妄自菲薄,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的。”
    崔乘風心頭微微發梗。
    因為他聽明白了,盛辭月的確是……不想嫁。
    他放下手中的粥,苦澀開口:“是我的錯,我不該擅自揣度他人的想法,更不該為了一己之私拿無辜之人當借口。如今釀成這樣的後果,都是因為我……”
    盛辭月打斷他的話:“乘風兄,你有沒有發現你總是在跟人道歉?”
    崔乘風愣住,不明所以的抬頭看向她。
    盛辭月掰著指頭跟他細數。
    “你看,從我剛才進門到現在,話沒說幾句,你已經道了兩次歉了。還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第一次見麵你就因為踩壞了一支筆在給李隨意道歉。還有之前我說我哥哥買了你的畫,你又要道歉。”
    她兩手一攤:“這些明明就不是你的錯,為什麽總是要往自己身上攬呢?”
    她腦子裏想著事,完全沒意識到剛才嘴快,說出了“我哥哥”這三個字。
    崔乘風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也曉得青城郡主有哥哥,故而也沒有在意。
    他低下頭,喃喃開口。
    “父親從小就教導我,凡事多從反思自己的不是。”
    兒時他在族學被欺負被排擠,回家向父親哭訴,父親卻說:“為何他們不排擠別人偏偏針對你?那定是你有哪裏做得不好,惹得人不願意同你多交往。你是我的兒子,未來的家主,自當恭謹謙卑,胸懷雅量禮讓同族,這樣才不負我崔家儒雅之風。明日你就去同他們道歉,虛心向他們請教自己究竟哪裏做得不對,思過而改之。”
    後來他幾乎是卑微的追在同窗們身後道歉,並且承包了他們所有人的課業,被招之即來呼之即去,才換得他們給了些好臉色。
    等到了進書院的年紀,少年的自尊心開始成熟,麵對陌生的同窗他也不願再像以前那般點頭哈腰的討好,但又不知該如何同他們相處,於是隻能作出一副不愛說話的樣子,把自己隔離出來。
    但是一個書院裏,總是有那麽一兩個外向健談的人,能發現他並且把他拉到人群裏去。
    他第一次被人圍在中間,是被一個健談的同窗拉去踏青郊遊時,在一炷香之內作出了絕佳的山水圖。
    寥寥幾筆,山水的線條躍然紙上,靈韻天成。
    同行的學子們紛紛讚歎不已,毫不吝嗇讚揚之言。
    他在這一聲聲的“崔兄妙筆巧奪天工”“未來畫壇巨匠必有崔兄一席之地”的恭維之言中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愉悅和滿足。
    再往後,每每到了旬假,他都會和那幾個主動找他玩的同窗出遊。
    而每每那些同窗都會帶全了筆墨紙硯,讓他作畫。
    他每次作完畫,都會大方的送給那些同窗——
    畢竟他的這些畫作在父親眼裏一文不值,但在同窗們眼中視如珍寶。
    終於在他十六歲生辰這天,同窗們在宜山的莊園設宴,給他慶祝生辰。
    他喝了不少酒,借著酒性一連作畫三幅,連分別送給誰了都不知道。
    隻知道正在興起之時,父親忽然到了。
    一個清脆的巴掌打醒了他。
    盛怒之下的父親對他的畫作給出了八字評價——
    稚童塗鴉,貽笑大方。
    從那之後,他就從明德書院轉到了問天書院。
    本來父親不讓他去問天書院,是因為那裏都是官家子弟,個個不求上進。
    後來發現他這樣的身份去其他書院更容易被捧的迷失方向,兩者相比較之下,還是問天書院更適合他一些。
    盛辭月聽他簡單說了這些年的經曆後,驚訝的不知說什麽好。
    哪有當父親的,不管遇到了什麽事都覺得是兒子的錯呢?
    謙遜是美德,但過了那個界限就是卑微,就是討好。
    怪不得乘風兄時常會覺得她生了氣,經常道歉。
    她坐正身子,輕咳一聲,道:“我覺得,父母愛子之心,應當都是差不多的,對吧?”
    崔乘風點頭,不明所以。
    盛辭月繼續道:“那你聽多了你父親的話,現在要不要聽聽我父親是怎麽說的?”
    崔乘風淺淺點頭。
    “我爹說過,這世上沒有全知全能的人,每個人都有其擅長與不擅長之處。在你擅長的領域裏,大膽驕傲,這股心氣能推你攀上更高的山!”
    說著,盛辭月伸手拍了拍崔乘風的肩膀。
    “我爹還說,我們正值年少,應當眼底有光,胸懷熱焰。我們要在最抗摔的時候,把所有的坑都踩一遍。隻有親自經曆過,撞過了南牆,才會不留遺憾的踏上正確的路。”
    盛辭月邊說邊誇張仿著她爹當時的動作,雄赳赳氣昂昂的抬手看天。
    崔乘風被她的動作逗得忍不住笑了一聲。
    “哎!這才對嘛!”盛辭月趕緊道,“你現在看著才像是個活人的樣子。”
    崔乘風的表情一僵,心頭好似有什麽東西輕輕跳了一下,引來一串漣漪。
    他看著盛辭月澄澈的雙眼,想起他們那陰差陽錯的“婚約”,剛剛鮮活起來的心跳又頓時沉悶下去。
    “可是……不管怎麽說,這次和青城郡主的婚事,的確是因我所致。”
    他苦澀開口。
    此時的盛辭月還不知道對麵男子心中已經忽上忽下的經曆了一番掙紮,她叉腰抿唇,垂著眸思索片刻,道:“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就想想如何補救。”
    她一擂掌心,本來已經妥協了的心勁又燃起一絲希望的火焰。
    “賜婚聖旨隻要沒下,這件事就還有轉圜的餘地。現在三皇子和五皇子的事情夠陛下焦頭爛額一陣,沒工夫管我們……”
    她險些嘴瓢,話頭及時一轉:“……沒工夫管你的賜婚!隻要在這段時間裏,找到辦法讓陛下自行反悔,就有希望!”
    崔乘風笑容中帶著一絲釋然,重重點頭道:“這件事既然由我而起,就應該由我來解決。懷袖兄你放心,我會負擔起應有的責任。”
    說完想了想,又有些不自然的補了一句:“也希望郡主不要為此事煩憂。”
    見到崔乘風眼中的光彩又重新回來,盛辭月滿意的點點頭。
    今日她來的目的達到了,既勸他不要想不開好好吃了飯,又額外收獲一分退婚的希望,簡直是超額完成。
    “那我先走了。”她站起身,朝崔乘風眨眨眼,“等我出去了,你就叫人進來再給你送些吃的。這一碗粥我看著一點都不頂事。”
    崔乘風仰頭望著她,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少女鮮活的背影上。
    直到完全消失不見,才輕輕說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