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指骨與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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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自古便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稱呼,隨著時間的推衍,逐漸失去了原本的含義,成為了淩境至強者的代名詞,一切與淩境有關事物都被冠以的“仙”字,其中,便包括這種符號化的奇異文字。
    淩,一字為境,超然世上。
    淩境不可言,世人唯一知曉的是,這世間最後一位淩境存在,還要追溯至一萬兩千年前。
    紅塵茫茫,廣袤無垠的上下玄界,修士如過江之鯽,浩如繁星,難以計數,萬年時光如水逝去,同輩無敵者有之,移山倒海者亦有之,卻再沒有人修成那等超絕境界了。
    今日,葬淵之中,古樹之下,卻出現了一角仙文。
    任何事物,但凡與“仙”有所牽扯,哪怕是捕風捉影,都足以引得修士瘋狂,趨之若鶩,這是對仙道的渴慕,更是對長生的追求,幾乎,自修煉文明誕生以來,便成為了修士們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陳夜也不能例外,哪怕現在的他距離那等超然境界還有十萬八千裏之遙,哪怕他如今大仇未報,也無礙於他心中對無上大道的向往。
    淩境的存在,似乎已然超脫了種族,超脫了時間,超脫了這世間的一切。
    石台大半掩埋在荒原之中,露出地麵的部分大多被根須遮蓋,像是一個天大的巧合,唯有寫有一角仙文的裸露而出。
    不需要任何絢麗的光華,也沒有誦經般的梵唱,隻有出離的平靜,平平淡淡,清清靜靜,時間在石台上凝固,刻在那符號化的一筆一劃之中,亙古如一。
    陳夜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從石台上移開眼,他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知道自己仍在葬淵之中,也知道自己方才從那詭異的紅霧中脫身。
    是紅霧,將自己帶來了此地嗎?
    這個問題注定得不到解答,此地,還存有更多的疑問。
    這裏仿佛是荒原的盡頭,蒼翠古樹巍然矗立,其樹幹粗壯得需七八人方能合抱,表皮呈現出一種奇異的青玉色澤,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瑩瑩微光,蜿蜒如虯龍的枝幹上,每一道紋路都仿佛記載著亙古的奧秘,樹冠滴翠,葉片呈現出半透明的翡翠色,葉脈中似有星河流轉,每當微風拂過,便灑落點點晶瑩的光屑。
    就在這神異非凡的古樹左側,卻突兀地立著一間簡陋到近乎寒酸的石屋,灰褐色石塊壘成的牆壁已經風化斑駁,屋頂的茅草早已腐朽殆盡,隻餘幾根歪斜的椽子倔強地支棱著。
    方才,陳夜的心神都在樹下的石台上,這才注意到這間幾乎與荒原融為一體的石屋。
    他這次看真切了,古樹雖然精致,卻有一種虛幻縹緲之感,仿佛隻是一個投影,並非真實。
    但石屋卻不然,那是的的確確真實存在的事物,生活痕跡很重,石窗半遮,門扉半掩,似乎其主人離去未久,屋內一片漆黑,似乎有莫名之物隔絕了視線,令人難以窺見屋中真容。
    古樹流轉著生生不息的玄妙道韻,而石屋卻散發著曆盡滄桑的枯寂之意,這一生一死、一榮一枯的對比,在這荒原盡頭構成了一幅充滿矛盾卻又和諧共存的奇異畫卷。
    而那方被泥土掩埋的石台,便是這幅奇異畫卷的點睛之筆,將古樹與石屋兩個矛盾的事物和諧地調和在一起。
    石屋、古樹、石台,這裏的一切對於陳夜而言都是陌生的存在。
    古樹鮮活的近似虛幻,石屋中則是未知的混沌。
    仍是隻能從這一角石台入手。
    陳夜緩步上前,在石台前屈膝蹲下,小心地著手清理。
    與他想象的不同,纏繞在石台上的枯藤竟也是真實的存在,隻是早已石化,稍一觸碰便簌簌化為齏粉,陳夜克製住好奇,不去多想,繼續清理掩埋了石台的泥土。
    看清文字的那一刻,陳夜的呼吸不禁變得有些急促起來,他隻覺得有些夢幻,有些不真實,淩境遺留,仙道文字,竟就這麽呈現在他的眼前。
    仙道文字如遊龍般鐫刻在石台邊緣,這些文字太古老了,筆畫雜亂無章,歲月侵蝕,許多地方都已殘缺,根本無法辨認,多半隻是那位超然於世的人物隨手書就。
    不過這並不影響閱讀。
    這便是仙家文字的神奇,它可以讓你理解,無需解讀,不必揣摩,哪怕是最粗鄙的凡夫俗子,此刻也能明悟其中真意,但一日未成淩境,便一日無法真正掌握這種文字,即便是勉強臨摹而下,也會迅速消散,無法長存。
    “衍月十九,與天對弈,未分勝負。”
    隨意散漫的十二個字,不過是留下這片遺跡的淩境強者的隨手閑筆。
    此刻,再看那石台上縱橫的線條,陳夜漸漸明了,這座石台,在萬載歲月前,曾是一方棋盤。
    透過這十二枚仙文,足可一窺昔年那位淩境至強者的絕代風姿,陳夜心神激蕩之餘,卻又生出更多的疑惑。
    此地隻見棋盤,卻不見棋子,棋盤傾倒,滿盤傾覆,誰有資格與那等存在對弈?又是誰掀翻了棋局?
    淩境的存在是一日遮天,所謂天無二日,似乎沒有聽說過同時存在兩位淩境。
    莫非,真是仙文中提到的“天”?
    這時,陳夜的目光忽然一滯,心跳仿佛都慢了半拍。
    隻見在一條棋路的末端,也是棋枰的邊緣,赫然,是一道狹長的幹涸血跡!
    淩境不可敵,此等人物已是站在仙道絕巔,何人可傷?如果這不是淩境之血,又該如何解釋?
    陳夜隻覺一陣頭大,青筋狂跳,他順著血跡延伸的方向清出更多泥土,忽覺觸感有異,冰冷堅硬,似乎是一層金屬外殼。
    適時,天光迷蒙,翠影婆娑,陳夜看清了,那是一塊漆黑的棋盒殘片,歲月侵蝕,材質已經難以辨認。
    在殘片的旁邊,也是血跡延伸的方向,埋著一節指骨。
    這是一節人骨,見其骨色青灰,表麵布滿細密裂紋,末端斷裂處呈現出不規則的裂口,應是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生生折斷。
    指骨黯淡,已被歲月抹去了所有光澤,似乎隨時都會風化消散。
    陳夜運轉《劫經》玄法,劫力劃出一縷縷金絲,延伸向指骨。
    無奈的是,任憑他如何運使劫力,指骨都沒有絲毫變化,像是一口枯井,不生波瀾。
    “這是誰的指骨?怎麽會遺留在此?”
    左臂劫紋顯化,自臂膀延伸至手指,就在劫紋延伸至指尖,接觸到指骨的那一刻,陳夜隻覺指尖一涼,一股似是來自永恒虛無的寒意透過手指,直抵心脈。
    他急忙低頭,扒開衣服察看胸口,卻不見絲毫異樣,而手中的指骨卻是已不見了蹤影。
    神秘指骨竟是融入了陳夜食指,一道若隱若現的暗紋,猶如一條隱龍,纏繞在陳夜修長的食指上。
    依照《劫經》所載,修士至少需至玄河境,貫通周身大穴,方可著手修煉劫骨,除了自行修煉,便是融合前人遺骨,但那也是以劫力為引,熔煉骨中道韻化為己用。
    這般直接吸收融合,連同遺骨本身也一起吞沒的情況,卻是不在記載之中。
    石質棋枰仍有大半埋在土中,但先是血跡,又是這一節詭異的指骨,陳夜不敢再挖了,天知道這方天地還隱藏著何等詭異。
    他將目光投向了石屋,緩緩起身,向著石屋走去。
    哪怕是近在咫尺,站在石門外向內望去,仍舊隻能望見一片混沌。
    陳夜略一思索,向著門內的混沌,伸出融入了神秘指骨的食指。
    霎時,天地倒轉。
    ……
    葬淵另一處。
    一條漆黑的峽溝將原始叢林一分為二,峽溝兩側的岩壁皆黑,怪石橫斜,寸草不生,“黑石”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黑石峽一頭連接著原始叢林,另一頭則通向葬淵更深處,而在接近原始叢林的一側,方圓十裏,便是前人探索出的安全地界。
    “葬淵更深處”,這個說法十分模糊,人們對於葬淵的了解十分有限,更多的秘辛,也隻掌握在哪些超級大勢力手中,絕不會分享出來。
    “師傅,已經過了約定的時辰了,孫師弟仍未出現,恐怕…”
    說話的人名叫張柏川,是徐厲的大弟子,位列青霞派外門第八。
    凡蛻境界,七重是一道檻,青霞派外門十大弟子,清一色皆是凡蛻六重境界。
    徐厲麵色陰沉如水,隻是微微頷首,並未多言。
    隨他進入葬淵的五十餘名弟子,如今聚集在此的不足半數,折損如此慘重,即便是他也難以向宗門交代。尤其孫銘——他的親傳弟子兼外孫——至今下落不明,更是讓他胸中怒火翻湧,幾欲發作。
    “當真是蠢不可及!“徐厲心中暗罵。
    葬淵外圍本不算凶險,隻要謹守心神,不起貪念,循著前人探索的安全路線行進,根本不會有大礙。
    臨行前他再三叮囑,可仍有這麽多弟子葬身於此,簡直愚不可及!
    至於陳夜?徐厲壓根沒將他放在心上,一個被抽了仙骨、跌落葬淵的廢物,怕是早已屍骨無存。
    此番搜尋,不過是做做樣子,應付玄天閣的交代罷了。
    又枯等了半個時辰,徐厲終於不耐,沉聲道:“半日後起程返回。“
    這是既定的計劃,時辰一到,無論結果如何,都必須回宗複命。
    話音未落,一道衣衫襤褸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黑石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