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暴雪密計

字數:5538   加入書籤

A+A-


    尉遲翊猛地站起,故意踢翻木凳,木凳滾到柵外,撞在巡邏兵小腿上。
    那兵吃痛回罵,火把一晃。
    另一個兵抬手便要推門,門閂卻在這時哢地一聲自內而外抽開,門扇被一股力道順勢帶開半掌。
    “跑了。”
    柵外忽然有個低沉的嗓音喊了一句。
    兩名兵卒下意識轉身追向左側陰影。
    謝知安趁勢從門背後閃入,手腕一扣,將一人反臂按到木樁上,另一人剛要揮戟,霍思言已一步踏前,袖刀出鞘,刀背在他腕骨上一抽,那人“哎喲”一聲,長戟落地。
    “走。”
    謝知安壓聲。
    “人帶上。”
    霍思言指了指尉遲翊。
    三人如影分掠,沿木柵後側的雪溝一線疾走。
    溝壁是凍實的泥,覆著一層光亮的冰,踩上去隻留下一點濕痕。遠處號角被短促地吹了兩聲,含著怒氣與驚惶。
    “右側有暗哨。”
    謝知安在前引路。
    “看見了。”
    霍思言目光落在雪麵上那串淺淺的腳印。
    腳印的節律不像軍人的步點,更像馭馬之人剛卸鞍換崗,腳下油漬未幹,落腳略滑。
    三人貼著溝壁繞至一個低窪處。
    溝盡頭是一片被削平的雪坡,坡上插著兩根木樁,木樁之間橫著一條粗麻繩,繩上結有銅鈴。
    風一大,鈴便響。
    此刻風小,鈴不動,是人動時會響的鈴。
    “我去。”
    尉遲翊一把扯下鬥篷,裹住麻繩,用力一扣。
    “別讓銅舌碰鈴壁。”
    霍思言握住繩結,手背青筋微微繃起。
    繩上的冰霜被體溫化開,指尖濡濕,銅舌在鬥篷裏悶悶一撞,發出極細的“叮”。
    三人同時屏息,風卷過雪麵,把那一絲聲響吞進了夜色。
    “過。”
    謝知安先翻過繩,落地時不沾半點雪。
    霍思言緊隨,尉遲翊壓後。三人落入坡下的鬆林。
    樹影橫斜,雪枝壓得很低,像一柄柄按在地上的刀。
    “從峽口出去是死路。”
    尉遲翊低聲道。
    “不走峽口。”
    霍思言抬手,指向林後那條被冰封的暗溪。
    “順溪去北坳,北坳有舊石棚,白日運冰的人會走。”
    “白日有行跡,夜裏就有路。”
    謝知安點頭。
    他們踩著樹根最高的一脊,避開雪下的空洞。
    走出一段,後方的號角聲由亂變整,營地已經反應過來,火把像星火一樣在山坡上跳,逐漸聚成一匹火龍。
    “他們分兩隊。”
    謝知安側耳。
    “一隊封林,一隊堵峽。”
    “還會有一隊下溪。”
    霍思言收緊鬥篷。
    “我們不能沿溪直走,要斷一次。”
    “斷哪?”
    尉遲翊問。
    “斷在他們最不願意走的地方。”
    她轉身看向一片陡峭的雪簷。
    “爬過去,翻墜雪線。”
    “墜雪會掩去腳印。”
    謝知安明白她的意思。
    “也可能把我們一起掩了。”
    尉遲翊握緊了拳。
    “你怕不怕。”
    霍思言問。
    “怕。”
    尉遲翊答。
    “怕就對,會怕的人,步伐才會穩。”
    三人開始向雪簷攀爬。雪簷下有一層脆雪,踩上去“喀嚓”微響。霍思言把身子盡量貼低,手肘像鉤,一寸一寸往上挪。
    她把腕上的絲繩繞過一根短鬆,絲繩另一頭結在謝知安的腰帶上,又繞到尉遲翊的臂甲。
    “拽緊。”
    她壓聲。
    “拽緊了。”
    謝知安應。
    雪簷邊緣像一片薄瓷,風一吹就顫。
    她把最後一步踩到最硬的一塊雪齒上,腰背一提,使出全身力氣把身體推出雪線。雪簷“轟”的一下塌下一角,像白浪傾斜。
    三人被繩子一勒,順勢滑過雪麵,落到另一側的凹地裏,滿耳盡是雪粒在兜帽上撞擊的沙響。
    “腳印沒了。”
    尉遲翊回望。
    “咱們得快點。”
    謝知安拉著二人起身,直奔凹地另一端的石坡。
    石坡上覆著薄冰,底下是嶙峋的青石,凹凸可握。
    三人沿著石脊攀下,落進一條黑如井口的窄坳。
    窄坳底部是一片結著厚冰的泥塘,冰裏夾著枯草,像一張被凍住的網。
    “進水。”
    霍思言把鬥篷扯下,塞給尉遲翊。
    “抱著走。”
    “會冷到骨頭裏。”
    尉遲翊的牙關打戰。
    “冷總比死好。”
    謝知安把他壓進水。
    “十息換一次呼吸,我在前探冰。”
    冰水像刀子一樣割開皮膚。
    冰層在腳下碎成一片一片,在水麵上翻,發出低沉的碰撞聲。
    三人借著這陣“碎冰聲”,穿過泥塘,鑽進對岸的枯蘆裏。
    蘆葦被雪壓垮,形成一個半塌的小棚,能遮住一點火把的光。
    “先把水擠出來。”
    霍思言把袖子擰到指節發白。
    “別讓水掛在裏層。”
    “你手都青了。”
    謝知安握住她的手,捂在掌心。
    “你的也好不到哪裏去。”
    她把手抽出一點,又讓他握回去。
    上方傳來踏雪聲,火把的影子在蘆棚外掠過,像一群遊魚。有人蹲在泥塘邊,伸戟翻冰,又把冰推開。
    另一個聲音道了一句:“下遊也封。”
    火把遠去,風聲又把蘆葦壓低了一寸。
    “他們會查到北坳。”
    尉遲翊壓住呼吸。
    “所以不能去北坳。”
    霍思言把袖口那根“紙線”解下,纏到蘆莖上。
    “繞到石棚,走反坡。”
    “反坡更陡。”
    尉遲翊道。
    “陡,腳印少。”
    他們沿著蘆棚與石坡之間的一條狹縫側行。
    狹縫裏有一股風從地底升起來,夾著土腥味,說明下頭有空洞。
    行到盡頭,石壁上出現一道自然裂口,勉強容人側身擠過。
    裂口另一端是一片開闊的雪坡,坡頂有一塊黑壓壓的影子,那是舊時采石留下的半塌石棚。
    “到了。”
    霍思言抬眼。
    她剛要邁步,謝知安忽然抬手,五指並攏,壓在空中。
    兩人立刻止步。雪坡的另一側,有一串腳印新鮮地橫過來,圓口深邊,步距短,是輕甲偵騎。
    腳印盡頭,雪裏埋著一隻細小的銅鈴,鈴口朝上,被薄雪遮了一半,像一隻伏在雪下的眼睛。
    “這是……鈴線。”
    謝知安把指尖伸進雪粒,輕輕勾起一縷幾不可見的黑線,黑線順著坡緣繞開石棚,消失在一叢矮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