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希望入倉與深淵回響

字數:3857   加入書籤

A+A-


    夕陽熔金般的餘暉徹底沉入大地,隻在天際留下一抹紫紅色的傷痕。部落營地裏,篝火劈啪作響,卻驅不散空氣中彌漫的沉重。金芒草穗、地薯、紅絨苔,森林的饋贈堆放在篝火旁,散發著泥土與植物的氣息,這本該是歡慶的時刻。然而,灰須與岩爪生死未卜的消息,如同冰冷的鐵鉗,死死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將那份收獲的喜悅凍結在心底。西方天際,那翻滾膨脹的黑煙,在暮色中更顯猙獰,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無聲地吞噬著星光。
    淩淵站在篝火的光影交界處,半邊臉被火光映得剛毅,半邊臉隱在陰影中,目光沉沉地掃過疲憊卻強打精神的族人,最終落在那些沾著泥土的希望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裏翻湧的焦灼與擔憂,聲音沉穩地穿透壓抑的空氣:“森林給了我們喘息的機會,阿璃,藤心婆婆,靈葉,你們帶人,立刻處理這些收獲!每一粒金芒草,每一塊地薯,每一絲紅絨苔,都是部落熬過寒冬、應對挑戰的基石!我們沒有時間沉浸在悲傷和恐懼裏,我們必須動起來,用雙手抓住生機”。
    這擲地有聲的話語,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激起了漣漪。阿璃第一個站直了身體,眼中雖有對父親的擔憂,卻燃起了更盛的火焰:“淵哥放心,我們知道輕重"她迅速轉身,開始有條不紊地分工。
    靈葉將帶回的成熟金芒草穗小心攤開在幾塊巨大的、相對平坦的石板上。阿璃則帶著幾位手巧的雌性,取來幾塊邊緣相對圓鈍、便於握持的石塊。她們學著淩淵之前的示範,雙手各執一石,將金芒草穗夾在中間,用力搓碾。
    “嚓…嚓…嚓…”
    單調而充滿力量的聲音在篝火旁響起。堅硬的黃金外殼在石塊的碾壓下紛紛碎裂、脫落。碾過幾遍後,阿璃將混雜著穀粒和碎殼的混合物倒入一個用粗木挖成的淺槽中。藤心婆婆端起這個木槽,走到一處避風的土坡上,迎著傍晚尚存的微風,手腕熟練地上下簸動。
    “呼…呼…”
    細碎的草殼和糠秕被風帶走,如同金色的細沙飄散。淺槽底部,漸漸沉澱下一層飽滿的、帶著象牙光澤的米粒,在火光的映照下,它們純淨無瑕,散發著誘人的穀物清香。這景象讓圍觀的族人們忍不住發出低低的驚歎,眼中重新燃起了對食物的渴望。
    “成了”藤心婆婆聲音帶著一絲激動,“明天日頭好,把這些米粒鋪在洗幹淨的大樹葉和韌灰布上,好好曬幹,曬透了,才能存得久” 。
    “是!”負責晾曬的族人立刻應聲,小心翼翼地接過淺槽,如同捧著最珍貴的寶石。
    另一邊,幾個戰士合力將沉甸甸的地薯搬到溪流邊,用磨利的石片和骨刀,仔細地刮去深褐色、布滿根須的粗糙表皮。雪白細密的薯肉暴露出來,斷口處立刻滲出乳白色的粘稠汁液。
    “這汁水,真的沒毒嗎?”一個負責清洗的年輕雌性看著沾在手上的白漿,忍不住小聲問。
    “族長判斷可食,但必須徹底煮熟!”阿璃語氣堅定地重複著淩淵的叮囑,她自己也拿起一塊削好的地薯,在溪水中用力搓洗,“多洗幾遍,把這白漿洗幹淨!尤其是那些汁液多的地方!”
    洗好的地薯塊被堆放在幾個大石盆裏,用幹淨的溪水浸泡著。“換水要勤快!”阿璃指揮著,“一直泡到明天早上,這水不能渾!泡透了,再煮!”
    石盆旁架起了幾口最大的陶鍋,裏麵盛滿了清水。幾個族人不斷往篝火裏添柴,確保鍋裏的水保持溫熱但不沸騰的狀態。這是淩淵特別交代的“溫泡”環節,旨在進一步析出可能存在的微量毒素和苦澀物質。雪白的地薯塊浸泡在清澈的溫水中,如同沉睡的玉石,等待著最終的蛻變。
    淩淵親自處理那幾片包裹著紅絨苔的樹葉。他尋來幾塊光滑平整、巴掌大小的薄石板,用溪水反複衝洗幹淨。在鹿婆婆的窩棚裏(那裏最是避光陰涼),他極其小心地將深紅色、絲絨般的紅絨苔一點點刮取下來,均勻地鋪在石板上。
    “婆婆,這紅絨苔氣味霸道,汁液粘稠如血,但底蘊清涼,是極好的止血藥。”淩淵低聲對一旁仔細觀看的鹿婆婆解釋,“它生在極陰濕處,保存也需避光陰幹。待其徹底幹透,質地變脆,再研磨成極細的粉末,用幹淨的小陶罐密封存放。使用時,取少量粉末撒於創口即可。”
    鹿婆婆渾濁的眼睛裏閃爍著精光,她湊近嗅了嗅,點點頭:“好濃的血腥氣,但裏麵那股子涼意錯不了,是頂好的金瘡藥引子!老婆子年輕時見過類似的東西,可惜太稀罕。族長放心,這陰幹的活計和後續研磨,交給老婆子。我這兒還有一小罐去年熬的雪兔油,到時摻一點點進去,能封住藥性,保存更久,塗抹也方便些。”
    淩淵眼中露出讚許:“婆婆經驗老道,就按您說的辦。” 有鹿婆婆接手,這珍貴的藥材保存便有了最大的保障。
    夜色漸深,營地並未完全沉寂。處理收獲的工作仍在篝火的光暈下有條不紊地進行。淩淵安排好輪值守夜的戰士,確保營地安全後,獨自一人踏著月色,來到了營地邊緣一處僻靜的高坡。
    從這裏,可以清晰地望見西麵,白天那遮天蔽日的黑煙,在夜色中並未消散,反而呈現出一種更為詭異的狀態。它不再僅僅是灰黑色,在接近地麵的部分,隱隱透出一種熔岩般的暗紅,仿佛大地深處有烈火在灼燒、在沸騰,持續不斷地噴吐著汙濁與不祥。那暗紅的煙幕如同巨大的、不斷搏動的傷口,橫亙在墨陽領地的方向,無聲地訴說著某種正在發生的、可怕的劇變。淩淵的心沉甸甸的,墨陽,黑煙,裂爪熊~灰須和岩爪的失蹤方向這些碎片在腦海中碰撞,勾勒出一幅充滿凶險的圖景。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懸掛的那枚祖傳石符。入手竟是一片溫熱,甚至能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但真實存在的搏動,仿佛這冰冷的石頭內部,有什麽東西被遠方那詭異的黑煙或者別的什麽存在所喚醒,正焦躁不安地回應著。
    就在這時——“嗚…”
    低沉、悠長、仿佛來自亙古深海深處的嗚咽聲,毫無征兆地穿透了寂靜的夜空。這聲音並非響在耳邊,更像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帶著無法言喻的蒼涼、厚重與難以名狀的呼喚感。它並非持續不斷,而是一波一波,如同漲落的潮汐,自遙遠的滄溟海方向,跨越無垠的距離,清晰地傳遞而來。
    幾乎在嗚咽聲響起的同時,淩淵手中的石符猛地一震,那股溫熱感驟然飆升,符麵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刻痕,竟在刹那間流淌起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幽藍色光芒,光芒如水波般在符麵上快速閃爍、流轉,頻率竟與那深海傳來的嗚咽聲隱隱契合。
    淩淵瞳孔驟縮,葬骨淵禁地的符文躁動,深海滄溟的神秘呼喚,還有手中這突然異常活躍的石符,這三者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恐怖的聯係,難道這石符,竟是某種感應器,或者說鑰匙。
    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衝頭頂。部落麵臨的,絕不僅僅是糧食封鎖和看得見的敵人。那來自葬骨深淵的未知符文,那來自滄溟深海的古老呼喚,還有手中這越來越燙、仿佛隨時會掙脫束縛的石符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龐大、古老、遠超他想象的威脅,正從沉睡中被驚醒,其陰影已無聲無息地籠罩了整個獸世。
    他猛地轉身,目光投向營地後方,那片在夜色中更顯神秘幽邃、被列為禁地的葬骨淵方向。即使相隔甚遠,在石符異常活躍的此刻,他仿佛也能“感覺”到那片區域彌漫出的、令人心悸的躁動能量。
    “灰須~岩爪~” 淩淵低語著兩個名字,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定西麵那暗紅翻騰的黑煙與葬骨淵幽暗輪廓的交界地帶。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心中滋生:他們的失蹤,會不會並非偶然,那裂爪熊的襲擊,是否也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詭異,他們最後消失的方向,恰恰指向了這片被雙重恐怖陰影籠罩的死亡區域。
    夜風嗚咽,如同深淵的歎息。石符在掌心持續散發著不安的熱度,幽藍的光芒在符紋間明滅不定,與滄溟海方向傳來的、那潮汐般的神秘嗚咽聲,形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鳴。未知的威脅不再是遠方的陰霾,它冰冷的觸須,已然探到了部落的門口,纏繞在每一個族人的命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