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無聲的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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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露窟深處彌漫著濃重的藥草苦澀和血腥味。阿璃躺在厚實的草墊上,左臂纏滿了厚厚的韌草布,海風草清涼的藥力勉強壓住了傷口深處火辣辣的劇痛,但每一次呼吸仍牽扯得她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藤心婆婆守在一旁,渾濁的眼睛裏是揮之不去的憂慮,她輕輕拍著阿璃未受傷的右手,低語著古老的安神調子。
    洞外的營地,在風暴肆虐和滄溟襲擊後的狼藉中,正艱難地複蘇。淩淵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地指揮著幸存未傷的族人清理廢墟、打撈被衝散的物資、重新加固破損的棚屋。石墩被幾個戰士從一堆斷木下拖了出來,幸運地隻是被撞暈,此刻正罵罵咧咧地揉著劇痛的腦袋,指揮人手去鹽窩方向搶救那些尚未完全被海水卷走的鹽晶。石耳和苔花渾身濕透,臉色蒼白地幫著抬運傷員,少年少女的臉上還殘留著直麵滅頂之災的驚悸。
    陽光艱難地穿透陰霾的雲層,吝嗇地灑下幾縷微光。
    營地邊緣,那塊熟悉的石墩上,霜華依舊坐著。她微微蜷縮著身體,似乎有些畏寒,雙手攏在稍顯寬大的皮褂袖子裏。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沾了些泥汙的鞋尖上,仿佛周圍的一切嘈雜都與她無關,隻是一個沉默的、需要休養的傷員。
    然而,在那攏起的袖口深處,無人可見的陰影裏,幾根深灰色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卷的短毛,正被她冰冷的手指無聲地撚動著。那是她先前從混亂的藥材殘骸中,借著整理的掩護,悄然收集的滄溟身上脫落的狐毛。指尖傳來的觸感,帶著一種詭異的、不屬於野獸的微涼,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葬骨淵的陰冷氣息。
    ‘滄溟,狐族變異葬骨淵烙印被未知旋渦吞噬’ 這些碎片化的、卻足以撼動整個部族認知的信息,如同冰冷的毒蛇,在她沉寂的心湖中遊弋。雷霆大人需要知道這一切。薪火部這潭水底下隱藏的旋渦,遠比表麵看到的要深、要危險。
    她需要傳遞。
    霜華的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營地。淩淵正帶著人清理月露窟洞口附近被海水衝毀的藥材晾曬區,石墩的大嗓門在鹽窩方向響起,藤心婆婆在洞裏照料阿璃,無人注意她這個安靜的“邊緣人”。
    時機到了。
    她緩緩站起身,動作帶著重傷初愈的虛弱和些許遲滯,仿佛隻是坐久了想要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她先是慢慢地在石墩附近走了幾步,伸展了一下手臂,目光卻精準地掠過營地通往後方雜木林的小徑。確認無人留意後,她腳步一轉,如同被風吹落的葉子般,悄無聲息地飄向了那條小徑,身影很快沒入茂密的灌木叢中。
    她並未深入叢林冒險,而是在一處被幾塊巨大風化岩石半包圍的、相對隱蔽的窪地停了下來。這裏距離營地不算太遠,能隱約聽到人聲,但茂密的枝葉和岩石形成了天然的屏障。窪地裏散落著一些常見的、可食用的塊莖植物。霜華蹲下身,開始用一柄小巧的骨刀挖掘那些塊莖,動作不疾不徐,看起來完全是一個傷者在力所能及地采集食物補充儲備。
    她的手指在挖開濕潤的泥土時,極其自然地、不著痕跡地將袖中那幾根深灰色的狐毛,卷進一小片堅韌的幹樹葉裏。然後,她將這片包裹著重要信息的樹葉,塞進了旁邊一塊巨大岩石底部的一道天然縫隙深處,並用幾塊小碎石和泥土巧妙地封堵住縫隙口,使其看起來與周圍環境毫無二致。
    做完這一切,她挖出幾個塊莖,用皮褂的下擺兜住,便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沿著原路返回了營地邊緣的石墩,重新坐下,仿佛從未離開過。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
    與此同時,在距離薪火部營地極遠的一處隱秘山坳中。
    雷霆盤膝坐在一塊光滑的青石上,閉目調息。他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如同雷雲般不斷明滅的紫色電芒,空氣中彌漫著細微的劈啪聲。一隻羽毛呈現出金屬般灰藍色澤的、僅有巴掌大小的雀鳥,如同最安靜的幽靈,停在他身側一塊凸起的岩石上,小小的眼睛閃爍著非自然的靈光。
    忽然,那灰藍色的雀鳥毫無征兆地振翅而起,速度快得隻在空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瞬間消失在茂密的林冠之中。
    雷霆緩緩睜開眼,深紫色的瞳孔深處,一絲電光閃過。他並未起身,隻是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縈繞著一縷極其細微的紫色電弧。片刻之後,那灰藍雀鳥如同瞬移般重新出現在岩石上,它的喙中,赫然銜著一小片包裹著東西的幹樹葉。
    雷霆指尖的電弧輕輕觸碰雀鳥的喙尖。雀鳥張開嘴,那片幹樹葉飄落在他掌心。
    他撚開樹葉,幾根深灰色的、帶著奇異陰冷氣息的狐毛顯露出來。同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精神印記順著他的指尖傳入腦海——那是霜華留下的信息:滄溟異變(狐族特征顯現)、葬骨淵烙印爆發、被禁地符文構成的黑暗漩渦吞噬。
    雷霆的眉頭瞬間緊鎖,眼中紫電大盛,周身的氣息都變得凝重起來。滄溟的結局如此詭異,那吞噬他的旋渦與葬骨淵有關?還是另有所指,這信息的分量,沉重得超乎想象。他立刻意識到,這不僅僅是關於薪火部的情報,更可能觸及某個更深層、更危險的秘密。
    “墨陽大人”雷霆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山坳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掌心紫電一閃,那幾根狐毛連同樹葉瞬間化為飛灰。同時,一股無形的、攜帶著霜華所見所聞全部信息的意念波動,如同投入深水中的石子,循著一條隻有他自己知曉的隱秘路徑,穿透空間,急速傳遞向某個不可測的遠方。
    信息已發出。雷霆重新閉上眼,但周身縈繞的電芒卻比之前更加躁動不安。薪火部那邊,水越來越渾了。
    幾乎就在雷霆發出那道意念信息的同一瞬間。
    遠在不知多少重山巒之外的葬骨淵深處,那片永恒的、連光線都似乎被吞噬的黑暗核心。
    墨陽的身影依舊籠罩在模糊的光影之中,仿佛亙古未動。在他麵前,無數細密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數據流如同瀑布般無聲流淌、重組,構建著複雜到令人目眩的模型。其中,代表“滄溟”的能量標記,在不久前剛剛從“高活性,失控變異”狀態,突兀地切換成了冰冷的“信號消失,回收完成”。
    突然,一條極其細微、帶著雷霆精神烙印的紫色信息流,如同投入靜湖的一顆石子,悄無聲息地匯入這龐大的數據瀑布之中。
    墨陽那模糊光影構成的“麵容”上,似乎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他隻是微微抬起了“手”——那由純粹幽藍光線勾勒出的輪廓,輕輕點向那條新匯入的紫色信息流。
    瞬間,霜華視角下的畫麵、感知到的氣息(尤其是滄溟身上那葬骨淵烙印的爆發與狐族灰毛的顯現)、以及最後那黑暗漩渦吞噬滄溟的詭異景象,如同全息影像般在墨陽麵前展開、解析、定格。
    “狐族血脈顯化 ,意料之外的返祖擾動”。
    “葬骨淵烙印深度激活,能量逸散模式符合預設閾值”。
    “回收單元(旋渦)啟動坐標鎖定吞噬完成,效率符合預期”。
    “實驗體‘滄溟’最終階段數據采集完成”
    冰冷、毫無感情波動的思維片段在墨陽的“意識”中流過,如同在處理最尋常的實驗記錄。霜華傳遞的信息,隻是為他早已掌控的結局,增添了一個來自外界的、微不足道的觀察視角和細節佐證。滄溟的掙紮、痛苦、變異、乃至最後的恐懼與消失,在他眼中,都隻是實驗日誌上幾行冰冷的記錄。
    然而,當信息流中關於那黑暗旋渦(回收單元)被月露窟守護符文短暫激發、並留下能量擾動的細節被高亮解析時,墨陽那由光影構成的“解”,在虛空中微微停頓了一下。
    “月露窟,守護符文,同源,幹擾係數提升” 。
    “目標‘阿璃’與核心禁地(月露窟)親和度異常”。
    無聲的幽藍光芒在墨陽周身流轉加速,無數新的數據模型在瀑布中生成、碰撞。霜華傳遞的信息,如同投入精密儀器中的一顆微小塵埃,雖不足以改變儀器的運轉,卻意外地讓某個隱藏的指針,微微偏轉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角度。
    他“注視”著信息流中,被淩淵攙扶著的、左臂染血的阿璃的影像片段,那模糊的光影似乎變得更加深邃。
    “觀察繼續。”一道冰冷的意念,如同設定好的程序指令,循著雷霆信息傳來的路徑,無聲地逆向傳遞回去。
    月露窟內,阿璃在藤心婆婆低沉的安神調中昏昏沉沉。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疲憊讓她意識模糊,但腦海中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閃過滄溟最後那驚駭的眼神,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旋渦,還有霜華那總是沉默、卻又無處不在的身影。
    她掙紮著側過頭,透過洞口的縫隙望向外麵。正好看到霜華兜著幾塊新挖的塊莖,身影安靜地走回她那塊石墩,重新坐下,攏著袖子,仿佛從未離開。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海水,悄無聲息地漫過阿璃的心頭。她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她無法觸及的陰影裏,正沿著看不見的絲線,滑向未知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