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斷腕與血溫
字數:3257 加入書籤
淩淵踏出洞窟的瞬間,營地的喧囂便如實質的浪潮般拍打過來,瞬間淹沒了洞內殘留的苦澀草藥味和阿璃壓抑的呼吸聲。但這喧囂並非活力,而是恐慌、爭執與饑餓交織的嘶鳴。一張張或焦躁、或茫然、或帶著隱怒的臉在他眼前晃動,聲音混雜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嗡鳴。
“首領,石墩他搶了分給苔花家的鹽”一個瘦小的少年帶著哭腔喊道,指向營地中央。那裏,身材敦實的石墩正梗著脖子,對著臉色煞白、緊緊抱著一個小陶罐的苔花低吼:“幼崽餓得直哭,你那點鹽能頂什麽用?換點實在吃的才是正經”。
旁邊,藤心婆婆拄著拐杖,氣得渾身發抖:“石墩 ,你這混賬,規矩就是規矩,搶婦孺的口糧,你還有臉替海神震怒?我看震怒的是你祖宗”。
“婆婆,您老糊塗了”另一個聲音插進來,帶著絕望的尖利,“外麵都在傳!就是阿璃姑娘招來了滄溟,惹怒了海神!雷霆部封鎖我們,岩爪部不換鹽藥,都是報應!不然怎麽偏偏是她活下來,還帶著那怪傷?”
“住口!”淩淵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壓過了所有嘈雜。他魁梧的身影帶著山嶽般的壓迫感大步走入人群中央,目光如冰刃般掃過那個出言不遜的族人,對方立刻縮了縮脖子,噤若寒蟬。他先一把抓住石墩的手腕,力道之大讓石墩悶哼一聲鬆開了搶奪的架勢,然後轉向苔花,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鹽是你的,拿穩。”
他的目光環視一周,疲憊的血絲之下是磐石般的堅定:“雷霆的封鎖,是貪我們的獵場和鹽道,岩爪的拒絕,是怕得罪雷霆,跟海神、跟阿璃,沒有半個鱗片的關係,再讓我聽到誰嚼這種舌頭,”他頓了頓,眼神落在剛才造謠的人身上,寒意刺骨,“就自己滾出薪火部,去跟雷霆部講你的道理”。
人群短暫地安靜下來,但不安和猜疑並未消散,隻是被強行按捺下去,像悶燃的灰燼,隨時可能複燃。淩淵知道,僅僅靠威懾無法喂飽肚子,無法治愈傷口,更無法平息這深入骨髓的恐慌。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怒火和更深沉的焦慮,轉向負責物資的石耳:“現在,最缺什麽”。
石耳是個精瘦的青年,此刻臉上也滿是愁苦:“首領~鹽,徹底沒了。消炎止血的草藥,昨天就用光了最後一點。食物…存糧最多再撐三天,而且都是些根莖粗糧,孩子們和傷者頂不住。巡邏隊說外麵盯得死緊,根本出不去打獵換東西”。
淩淵的拳頭在身側握緊,指節發白。三天。鹽、藥、食物每一樣都是懸在部落脖頸上的利刃。他腦中飛速盤算著營地裏還能榨取的資源,目光下意識地越過人群,投向營地後方用粗木圍欄圈起的一小塊區域。那裏,幾頭“多蹄鹿”正焦躁地刨著地麵,它們粗壯的脖頸和厚實的皮毛下蘊藏著力量和力量。旁邊更小的圍欄裏,一群毛茸茸、受驚的“草團獸”擠成一團,發出細微的、不安的咕嚕聲。
這些是他上任之初,力排眾議,耗費不少存糧和人力才勉強圈養成功的珍貴儲備。多蹄鹿繁殖慢,草團獸雖小但產崽快,本是打算作為部落未來穩定肉食和皮毛的來源,更是應對寒冬的底牌。現在,這張底牌,不得不提前翻開,而且是血淋淋地翻開。
“石耳,”淩淵的聲音低沉而決絕,帶著一種斷腕般的沉重,“跟我來。其他人,該幹什麽幹什麽,巡邏隊加派人手,盯著雷霆的動向,藤心婆婆,營地裏的老人孩子,您多費心看著點”。
他不再理會身後那些欲言又止或憂心忡忡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向圈欄。石耳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麽,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終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圈欄裏,幾頭成年的多蹄鹿似乎感受到了逼近的殺意,不安地噴著鼻息,蹄子刨得更急。淩淵的目光銳利地掃過,迅速鎖定了一頭體型相對龐大、但明顯已經過了最佳繁育期的公鹿。它曾是鹿群的頭領,如今角已不再銳利,眼神也渾濁了些。
“就它。”淩淵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他解下腰間磨得發亮的石斧——這並非獵殺大型野獸的慣用武器,但在營地裏宰殺圈養的牲畜,足夠鋒利。
石耳顫抖著手打開圍欄的門栓。那頭被選中的公鹿似乎預感到末日,發出一聲悲愴的長鳴,試圖後退,但狹小的圈欄無處可逃。淩淵的動作快如閃電,一步踏入,強壯的手臂瞬間勒住鹿頸,用身體的力量將其牢牢壓製在地。多蹄鹿瘋狂地掙紮,粗壯的蹄子蹬起塵土,力量大得驚人,但淩淵如同磐石,紋絲不動。他避開鹿角可能造成傷害的角度,另一隻手高高舉起石斧。
寒光落下,並非一擊斃命。沉重的石斧精準地劈在頸椎的連接處,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鹿的悲鳴戛然而止,變成痛苦的嗬嗬聲,巨大的身軀劇烈抽搐。淩淵死死壓住,眼神冰冷如鐵,再次揮斧,這一次,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掙紮徹底停止,隻剩下神經性的最後顫抖。
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濺在淩淵的手臂和衣襟上,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壓過了營地其他的氣息。他毫不在意,迅速用骨刀割開喉嚨血管,讓鹿血流入石耳慌忙遞過來的大陶罐裏。滾燙的血漿帶著生命的餘溫,迅速填滿了罐底,升起一絲絲微弱的白氣。
“鹿血,分給傷者、體弱的孩子和老人,每人一小口,吊住命。”淩淵一邊吩咐,一邊麻利地開始剝皮分解。鋒利的骨刀劃過堅韌的鹿皮,露出下麵鮮紅的肌肉紋理。“鹿皮鞣製好,備用。肉…剔下最好的部分,優先給阿璃、藤心婆婆、還有今天值守巡邏的戰士。骨頭熬湯,加點最後那點幹野菜,盡量讓所有人都喝上一口熱的。”他動作熟練而高效,每一刀都物盡其用,仿佛在處理最尋常的獵物,而非親手扼殺部落未來的希望。
石耳捧著漸漸沉重的血罐,看著首領沾滿鮮血、專注分解的手,看著那頭迅速失去溫度的巨大鹿屍,又看看旁邊小圈欄裏嚇得瑟瑟發抖、幾乎縮成一個毛球的草團獸,聲音帶著哭腔:“首領那~那些小的”
淩淵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割下一塊上好的裏脊肉,用草葉包好遞給石耳:“送去給阿璃,讓她務必吃掉。草團獸…”他瞥了一眼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忍,但瞬間被更深的決絕取代,“挑兩隻最肥的母獸,宰了。肉分給帶孩子的婦人。剩下的看緊點。它們下崽快,是最後的火種,絕不能有失。”
他站起身,將分割好的大塊鹿肉扛在肩上,血水順著肌肉的溝壑流下。他看向石耳,也看向不知何時圍攏過來、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的族人。他們的眼神複雜,有對食物的渴望,有對血腥的不適,更有對首領親手斷送“未來”的震驚和一種沉甸甸的悲哀。
“活下去,”淩淵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血腥的空氣,砸在每個人心上,“才有以後。把血和肉,送到該去的地方。”他扛著沉重的負擔,轉身走向營地深處,那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沾滿鮮血,背負著整個薪火部沉甸甸的、染血的“現在”。而圈欄邊,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草團獸細弱驚恐的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