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腐沼與銀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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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蹄鹿的血腥氣還頑固地黏在鼻端,混雜著營地深處壓抑的恐慌,讓淩淵胸腔發悶。他站在營地邊緣一處被風化的巨岩上,最後一次回望。藤心婆婆佝僂著背,正把溫熱的鹿血小心地喂給一個咳嗽不止的幼崽;石耳帶著幾個人,沉默地鞣製著那張巨大的、還帶著體溫的鹿皮;而阿璃所在的洞窟方向,安靜得讓人心頭發緊。他知道,那塊“基石”正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而霜華,那個冰冷的影子,必然也在洞窟的某個角落,無聲地記錄著一切。
    時間不多了。鹿肉和鹿血隻是強行續命的湯藥,鹽的斷絕像無形的絞索,草藥的匱乏更是懸在阿璃和所有傷者頭上的利刃。岩爪部的路,已被雷霆的威脅和惡意謠言徹底堵死。他必須開辟新的路,找到新的希望。
    “石耳”淩淵低喝一聲。精瘦的青年立刻小跑過來,臉上還帶著處理鹿屍的血汙和疲憊。“營地交給你和藤心婆婆。緊閉門戶,任何外人靠近,示警為先。看好…圈欄裏剩下的。”他目光掃過僅存的幾頭多蹄鹿和縮成一團的草團獸,語氣凝重,“那是最後的種子。”
    “是,首領”石耳用力點頭,眼神裏是混合著擔憂與信任的複雜光芒。
    淩淵不再多言,背上一個簡陋的、用堅韌藤蔓和獸皮捆紮的背簍,裏麵裝著幾個空皮囊、磨利的骨刀和短矛,還有幾根堅韌的樹藤繩索。他選了與岩爪部截然相反的方向——深入部落領地後方,那片被族人稱為“腐沼低語”的區域。傳說那裏瘴氣彌漫,泥潭吞噬生命,毒蟲潛伏,是部落狩獵的禁區。但淩淵的記憶碎片裏(屬於那個“前世”的模糊知識)告訴他,往往最危險、最被回避的地方,才可能藏著未被掠奪的資源,尤其是水生的、或是喜濕的藥材。
    他像一道融入陰影的獵豹,迅速消失在茂密的、帶著腐敗甜腥氣味的叢林深處。
    “腐沼低語”名副其實。參天的古木遮天蔽日,虯結的樹根如同巨蟒盤踞在濕滑的黑泥地上。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腐殖質氣息,混合著某種水生植物特有的腥甜,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令人頭暈的甜膩瘴氣。腳下不再是堅實的土地,每一步都需萬分小心,試探著落腳點,否則黑褐色的泥漿便會貪婪地吞噬腳踝。巨大的蕨類植物伸展著奇異的葉片,色彩斑斕的菌類在朽木上無聲綻放,美麗卻透著致命的誘惑。
    淩淵屏住呼吸,盡量避開那些色彩過於豔麗的植物和菌類。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泥沼邊緣、渾濁的水窪、以及那些依附在潮濕樹幹或岩石上的苔蘚和地衣。屬於“前世”的碎片知識像星火般在腦中閃爍,與眼前這個蠻荒世界的景象艱難地重疊、印證。
    “水,靜水淤泥底,甲殼,可食高蛋白”記憶的碎片指向渾濁的水窪。他停下腳步,蹲在一個稍大的水潭邊。水麵浮著一層油亮的綠色浮萍,幾乎看不到水下。他抽出背簍裏一根削尖的長木棍,小心地插入水中,攪動底部的淤泥。
    嘩啦!
    渾濁的水花濺起,木棍末端傳來明顯的掙紮力道,淩淵手腕一抖,猛地將木棍挑起。一條近半臂長、披著厚重暗綠色甲殼、揮舞著兩隻巨大猙獰螯鉗的生物被帶出水麵,瘋狂地扭動著,它不像前世的龍蝦,甲殼更厚,布滿瘤狀凸起,螯鉗內側是鋸齒狀的深紫色,尾部卻異常肥厚。
    “巨螯沼蝦,螯鉗危險,尾部肉多” 淩淵腦中迅速閃過判斷。他動作極快,在沼蝦螯鉗夾來的瞬間,骨刀精準地刺入其頭部與胸甲連接的薄弱處,結束了掙紮。他將這沉重的收獲丟進背簍,繼續用木棍攪動。不多時,又一條稍小的被挑了上來。收獲不錯,但還不夠。
    他的目光轉向水潭邊緣潮濕的泥岸和那些巨大的、飽含水分的蕨類根部。“潮濕,陰涼,蕨類伴生,止血消炎”他仔細搜尋,撥開厚厚的落葉和腐殖層。突然,一小片奇特的苔蘚映入眼簾。它呈深綠色,表麵卻覆蓋著一層極細密的銀色絨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弱的銀光。
    “銀斑絨苔,強效凝血,天然抗生素” 淩淵心頭一震,他小心翼翼地用骨刀刮下這片寶貴的苔蘚,用洗淨的大葉片仔細包好,放入背簍最深處。這比預想的收獲重要百倍。
    繼續深入,瘴氣似乎更濃了些。他聽到頭頂樹冠傳來一陣急促的“咕咕”聲和撲棱翅膀的聲音。抬頭望去,幾隻羽毛呈灰褐色、但尾羽卻帶著醒目靛藍和火紅條紋的鳥,正警惕地注視著他。它們體型比前世的雞略大,腿腳強健,爪尖鋒利。
    “彩翎地雉,警惕,善跑巢在低矮灌叢或樹洞蛋 ,優質蛋白” 淩淵沒有試圖去獵殺這些機警的飛禽,那會消耗太多體力且成功率不高。他轉而觀察它們活動的區域,尤其是那些茂密的、帶刺的低矮灌叢和巨大的朽木樹根縫隙。
    耐心搜索下,他在一處朽木的天然空洞裏,發現了一窩,足足六枚比拳頭略小、蛋殼上布滿深褐色和灰色不規則斑點的鳥蛋。他小心地取走四枚,留下兩枚,並用枯葉稍微掩蓋了一下洞口。溫熱的蛋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希望。
    背簍漸漸有了分量:兩隻掙紮的巨螯沼蝦,四枚彩翎地雉蛋,還有那珍貴的、用葉片包裹的銀斑絨苔。但鹽,依舊毫無蹤影。淩淵的目光投向更深處,那裏水汽更重,形成了一片片相互連接的小型沼澤,水麵漂浮著大片奇異的、開著紫色小花的浮水植物。
    他涉著及膝深的、帶著冰涼刺骨感的黑水,小心避開那些開著豔麗花朵的水草(記憶碎片警告著“麻痹毒素”)。突然,他注意到靠近一片蘆葦叢的淺水區,水下淤泥中似乎半埋著一些東西。他拔出腳,慢慢靠近,用木棍撥開渾濁的水。
    不是石頭。是殼,巨大的、扇形或長橢圓形的貝殼,有些甚至有臉盆大小!它們緊緊閉合著,深埋在淤泥裏,隻露出邊緣。“淡水巨蚌,可能有珍珠,肉堅韌但可食高礦物質”珍珠是奢侈品,現在無用,但蚌肉他費力地撬開一個較小的巨蚌,露出裏麵淡黃色、帶著虹彩光澤的肥厚閉殼肌。他用骨刀割下,肉質堅韌,但分量十足。他又撬了幾個,割下閉殼肌,用堅韌的水草莖捆好。
    就在他準備帶著沉甸甸的收獲折返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株生長在淺水淤泥邊緣的奇特植物。它隻有半尺高,莖稈是詭異的暗紅色,頂端長著幾片細小的、邊緣帶著銀線的黑色葉片,散發著一種極淡的、類似鐵鏽的腥氣。
    “紅紋苦根劇毒,致幻但根莖炮製強力鎮痛,微量極其危險” 淩淵瞳孔微縮。這是雙刃劍,用好了是救命藥,用錯了就是催命符。他猶豫了一瞬,還是極其小心地用骨刀挖出幾段指節長短、同樣暗紅色的根莖,用另一片葉子單獨、嚴密地包裹好,放入背簍最角落,並做了個隻有他自己才懂的標記。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碰。
    背簍已經相當沉重,沼蝦的螯鉗還在不甘地敲打著背簍內壁。鹽依舊無果,但找到了急需的草藥、優質蛋白質和可能的鎮痛劑。就在淩淵轉身,準備沿著來時的標記返回時,一陣極其微弱、幾乎被沼澤水聲掩蓋的震動,順著腳下的泥水傳來。
    不是獸吼,不是風聲。更像是許多沉重的腳步,在遠處有節奏地踩踏著大地。
    淩淵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猛地伏低身體,藏在一叢巨大的蒲草後麵。他屏住呼吸,銳利的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植物屏障,投向震動傳來的方向——那是通往部落外圍,靠近雷霆部宣稱的獵場邊緣。
    那震動感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絕非小型野獸所能製造。
    營地的方向阿璃,有崽~族人~
    淩淵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不再猶豫,背起沉重的背簍,像一道無聲的閃電,以最快的速度、最隱蔽的路線,朝著薪火部營地的方向疾奔而去。背簍裏的沼蝦、鳥蛋、草藥和那劇毒的根莖,此刻都成了沉甸甸的負擔,更是他必須帶回去的希望。沼澤的濕冷黏膩貼在身上,前方營地的方向,卻仿佛有更冰冷的暗流,正在洶湧匯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