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救援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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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書記,最後一名失聯人員找到了。”李雲快步走到梁瑜身側,輕聲匯報道:“最終確認遇難人數二十九人。
    外圍的家屬……情緒已經到了臨界點,幾次試圖衝撞隔離帶。”
    梁瑜沒有立刻回話,他的目光穿透蒙蒙細雨,落在了前方那片臨時清理出的空地上。
    那裏,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二十九具遺體。
    二十九個家庭的頂梁柱,在這一夜之間,塌了。
    良久,梁瑜才開口,聲音帶著疲倦的沙啞:“運送車輛協調得怎麽樣了?”
    “綠藤市委那邊是張國濤親自督辦的。”李雲看了一眼手表,迅速答道,“殯儀館的車隊已經在路上了,預計十分鍾內進場。”
    梁瑜微微頷首,語氣鄭重道:“通知下去,車到了以後,先把人拉去殯儀館,不要急著讓家屬認人。”
    李雲愣了一下,梁瑜接著說道:“安排最好的入殮師,不論花多大代價,要把他們身上的煤黑擦幹淨。
    把臉上的傷口縫合好,給每個人都換上一身幹幹淨淨、體體麵麵的衣服。”
    說到這裏,梁瑜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活了兩世的他,還是第一次在現場麵對並處理,如此慘烈的生命損失:
    “他們在井下為了生計滿身塵土,那是沒辦法,但這最後一程。
    我們得讓他們幹幹淨淨地去見親人最後一麵,這是我們能給他們,最後的交代。”
    “是!書記放心,我親自去盯著辦。”李雲沉重的點了點頭。
    交代完這一切,梁瑜緩緩抬起手,摘下了那頂滿是泥汙的紅色安全帽,將其夾在腋下。
    他沒有說話,隻是挺直了這一夜因疲憊而略顯佝僂的脊背。
    麵朝那二十九具覆蓋著白布的遺體,深深地低下了頭。
    周圍原本還在低聲交談、或是正拿著電話向上麵匯報工作的幹部們。
    眼角的餘光瞥見梁瑜的動作後,所有人都像是瞬間被按下了禁音鍵。
    沒有任何人指揮,不論是市、縣的領導,還是現場的救援專家。
    所有人都慌忙掛斷了電話,收起了雨傘。
    嘩啦啦一陣輕響,幾十頂安全帽被齊刷刷地摘下。
    三分鍾的默哀,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當梁瑜重新抬起頭時,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出過多的悲戚。
    救援任務已經結束了,但更艱難的善後維穩才剛剛開始。
    梁瑜轉向身後的幾個幹部,開口道:“家屬那邊,我去麵對。”
    “梁瑜同誌!”張國濤此時湊了上來,臉色有些發白,“這……還是讓宣傳部的同誌先去吹吹風吧,或者讓鎮上的幹部去。
    這二十九條人命的消息一旦放出去,那些家屬要是情緒失控……”
    梁瑜搖了搖頭,一邊整理著被雨水浸透的袖口,一邊大步流星地走向警戒線:
    “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是什麽可以捂蓋子的醜聞。
    作為黨的幹部,在這個時候如果連麵對群眾的勇氣都沒有,還談什麽為人民服務?”
    張國濤被這一句話噎得滿臉通紅,想反駁卻又不敢,隻能硬著頭皮跟在梁瑜身後。
    礦場外圍,這裏的氣氛早已如同即將引爆的火藥桶。
    幾百名家屬在冷雨中守了一整夜,早已是身心俱疲、焦慮到了極點。
    看到那個年輕的“大領導”終於走出來,人群瞬間湧動起來。
    “梁書記!俺娃呢?”
    “都一夜了!到底是死是活,求您給個準信啊!”
    “你們是不是在騙我們!我丈夫是不是早就……”
    梁瑜接過擴音器後,徑直走向了特警組成的人牆前沿。
    他沒有像昨晚那樣聲嘶力竭,而是靜靜掃過麵前那些期盼又恐懼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鄉親們,我是梁瑜,我是清河縣委副書記,我代表組織,來給大家一個交代。”
    人群慢慢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個最後的審判。
    “救援工作,在十分鍾前結束了。”梁瑜的聲音維持的很穩,“井下四十二名兄弟,我們救回了十三個,正在送往市醫院搶救,目前生命體征平穩。”
    人群中瞬間爆發出幾聲悲戚的驚呼,眾人的都心沉到了穀底,救回了十三個,那剩下二十九個呢。
    梁瑜停頓了一下,目光緩緩掃過那些漸漸失去光彩的臉龐,沉痛地說道:
    “還有二十九位兄弟……我們盡力了,但沒能把他們活著帶回來。”
    “轟——”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這句確鑿的死訊依然像一道驚雷,瞬間擊垮了在場的所有人。
    哭聲、喊聲、瞬間在雨幕中炸開,有人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有人發瘋般地想要衝進去見親人最後一麵。
    “讓我們進去!我要看我男人!”
    “我不信!我不信啊!”
    特警們不得不再次手挽手組成人牆,場麵眼看就要失控。
    “鄉親們,鄉親們!”梁瑜突然提高了音量,但聲音裏沒有官腔的傲慢,隻有懇切:
    “我知道你們想見親人!但是,請聽我說一句!就一句!”
    或許是梁瑜這一夜的所作所為贏得了信任,或許是他紅著的眼眶觸動了人心,騷動的人群再次奇跡般地靜了一瞬。
    “井下發生了爆炸,在那黑水裏泡了這麽久……兄弟們現在的樣子,不好看。
    你們是他們的至親,他們是家裏的頂梁柱,他們拚了一輩子命。
    他們絕不想讓最親的人看到自己這副滿身煤灰、血肉模糊的狼狽模樣!
    縣委已經安排了專車,送他們去殯儀館,我們請了最好的師傅,給他們淨身。
    給我一點時間,也給政府一點信任,等把他們收拾得幹幹淨樣子時,再讓你們見,好不好?
    讓他們像個英雄一樣,幹幹淨淨地走!這是我們活著的人,能給他們保留的最後一份尊嚴!”
    這一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那些原本想要衝卡的家屬,聽到為他們保留最後一份尊嚴時,那股暴戾的衝動瞬間化作了無盡的悲慟
    龍國人骨子裏對“逝者為大”、“體麵送終”的執念,被梁瑜精準地捕捉並轉化為了維穩的抓手。
    “嗚嗚嗚……我的兒啊……”
    這一次,不再是衝擊,而是幾百人齊聲的痛哭。
    看著這一幕,站在後方的張國濤徹底愣住了。
    他為官幾十年,見過無數次處理事故現場,要麽是強力維穩,要麽是花錢消災。
    卻從未想過像梁瑜這樣,用這種近乎笨拙卻又無比真誠的方式,去化解矛盾。
    這不僅僅是技巧,更是一種他早已在推杯換盞間遺忘的,對老百姓發自內心的共情能力。
    就在這時,一列打著雙閃的黑色靈車車隊,緩緩駛入現場。
    雨還在下,但這一次,雨水似乎衝刷掉了現場的戾氣與憤怒,隻留下了莊嚴的送別。
    目送最後一輛車消失在雨霧中,梁瑜緊繃的神經才微微鬆弛。
    連續奮戰了十幾個小時的身體,在這一刻終於感到了透支。
    他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李雲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梁書記,您沒事吧?”
    梁瑜擺了擺手,推開李雲的攙扶,強行站穩。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張國濤。
    此時的張國濤,神色複雜,隨著救援結束、靈車遠去。
    那一股子在現場硬撐著的精氣神似乎也泄了大半。
    他看著梁瑜,眼神中既有對這個年輕“欽差”手段的忌憚,也有一種想要盡快抽身的試探。
    畢竟,他是市領導,這裏是縣裏的爛攤子,既然最緊要的救人環節結束了,他再待下去,不僅尷尬,還容易沾一身腥。
    “梁書記,”張國濤率先開口,打起了官腔,“人送走了,救援也告一段落,市委主要領導那邊……還等著我回去匯報情況。
    清河這邊的善後工作,千頭萬緒,你看還需要市裏協調什麽?原則上,市裏是全力支持的。”
    梁瑜沒有接他的話茬,而是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語氣公事公辦道:
    “張副市長,感謝您和市委連夜對救援工作的支持。
    既然現場已經轉入善後和調查階段,就不耽誤您回市裏處理公務了。
    畢竟,這次事故影響惡劣,市裏恐怕也需要時間去應對省委和媒體的問詢。”
    這話聽著客氣,實則是給了張國濤一個台階,也劃清了界限——你走你的,但功過是非,自在人心。
    “好,好。”張國濤見梁瑜主動送客,心中鬆了一口氣“那我就先回市裏了,梁瑜同誌,保重身體。
    有什麽困難隨時給市委打電話,組織永遠是你的後盾。
    說完,張國濤沒有再多做停留,轉身鑽進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奧迪專車。
    車門關上的瞬間,梁瑜臉上的那一絲僅有的客套瞬間消失。
    他心裏清楚,張國濤這一走,隻不過是第一階段的結束,接下來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李雲。”
    “在。”
    “原來的縣委書記和縣長,現在什麽情況?”
    “省紀委第四監察室的同誌已經按照程序,將兩人帶離了清河。”李雲壓低聲音匯報。
    梁瑜點點頭,他的目光投向遠處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的縣城輪廓:
    “那就是說,現在的清河縣委,群龍無首,處於癱瘓狀態。”
    “通知下去。”梁瑜一邊往自己的車走,一邊語速極快地盤算著,“通知所有還在崗的縣委常委、副縣長,以及人大、政協的主要負責同誌。
    三個小時後,在縣委第一會議室召開常委會議。”
    李雲一愣,下意識地問道:“梁書記,現在大家都在現場或者分管點上。
    而且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人心惶惶,是不是讓他們先休息一下……”
    “就是因為人心惶惶,才要馬上開會。”梁瑜停下腳步,腳下的皮鞋踩在泥水裏,發出沉悶的聲響。
    “出了這麽大的事,原來的班長被抓了,要是再沒有人發聲。
    這幫人就會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甚至會為了自保搞小動作。
    告訴他們,這是新班子的第一次會議,不管是負責治安的、宣傳的,還是負責後勤的。
    隻要紀委還沒請他們喝茶,爬也要給我爬到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