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棍震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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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安郡主。
    這四個字,不輕不重,卻像四座無形的山,轟然壓下。
    柴房內那股混雜著血腥、焦糊與迷香的汙濁空氣,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蕭年那張因癲狂而扭曲的臉,肌肉猛地一抽,眼中的殺意,瞬間被一種活見鬼似的驚駭所取代。
    蘇枕雪?
    那個在長安城裏,隻配當個笑話的病秧子郡主?
    那個除了喝酒,便隻剩一口氣的活死人?
    她怎麽會在這裏!
    她怎麽敢在這裏!
    他身後,那位從七品的糧馬道主簿王立民,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兩股戰戰,幾乎要癱軟成一灘爛泥。
    他平日裏見了宮裏頭管事的太監,都得把腰彎到塵埃裏去,如今竟一頭撞上了這位大景朝唯一的外姓郡主。
    這不是衝撞的罪過,這是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自己拿筆畫了個叉。
    “郡……郡主……”
    王立民的聲音抖得像九十老漢手裏的簸箕:“您……您老人家怎麽……”
    蘇枕雪看都未看他一眼。
    她的目光,死死釘在蕭年身上。
    蕭年在最初的震駭過後,竟是壓下了心頭的驚濤,臉上反而浮現出一抹病態的、猙獰的冷笑。
    他像是找回了主心骨,重新挺直了腰杆:“我道是誰,原來是靖安郡主。”
    他用那方沾了慧明血汗的絲帕,慢條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擦拭著自己的手指,動作優雅,語氣卻充滿了刮骨的輕蔑:“郡主鳳駕金貴,深夜到訪這等醃臢之地,也不怕汙了您那身從北疆帶來的酒氣?”
    他上前一步,身子前傾,眼神陰鷙如鷹,聲音壓得極低,像毒蛇在耳邊吐信。
    “還是說,郡主聽到了些什麽不該聽的,想來替這個嘴硬的禿驢,伸張正義?”
    蘇枕雪看著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沒有半分溫度:“蕭公子說笑了。”
    她手中那根從路邊隨手折來的木棍,看似脆弱,此刻卻被她拄在地上,輕輕一點,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動:“本宮隻是出來散散心,卻不想,竟撞見蕭公子在此,審問一個……朝廷要犯?”
    她的視線,緩緩移向木架上那個氣息奄奄,不知是死是活的僧人。
    “本宮倒是好奇得很。慧明師傅乃是白馬寺的賬房僧,陛下曾多次下旨,令其協同戶部清點錢糧,以昭天下公正。如此一個在佛前掛號、在君前留名的人,究竟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要勞動戶部尚書的公子,親自在這荒山野嶺,用此等手段來審問?”
    她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尤其那此等二字,更是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扇在蕭年的臉上。
    蕭年的臉色,瞬間漲成了豬肝。
    他沒想到,這個傳聞中隻知買醉,不問世事的病弱郡主,竟有這般鋒利的口舌,三言兩語,便將他釘死在了私設公堂的罪名上。
    “郡主慎言!”
    他厲聲喝道,色厲內荏:“此獠勾結……歹人,在北疆軍糧中下毒,意圖謀反!我奉父命查案,乃是為國分憂!郡主若要強行插手,莫不是與這叛黨,也脫不了幹係?”
    好一頂大帽子。
    直接將她蘇枕雪與謀反綁在了一起。
    蘇枕雪聞言,非但不懼,反而笑意更深。
    “奉父命查案?”
    她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
    “本宮怎麽記得,我大景朝,查案斷案,自有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司會審。何時輪到戶部侍郎的公子,來替陛下分憂,替我大景的律法,越俎代庖了?”
    她向前一步,那根平平無奇的木棍,竟被她舞出了幾分槍意,直指蕭年心口。
    “還是說,蕭公子你覺得,你蕭家的話,已經比我大景的律法,還要管用了?”
    “你!”
    蕭年被她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臉由紅轉青,由青轉紫。
    他從未受過此等羞辱,尤其還是被一個他一向看不起的女人。
    一股邪火,從心底竄起,燒毀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蘇枕雪,你他娘的別給臉不要臉!”
    他麵目猙獰,眼中殺機畢露,徹底撕下了偽裝。
    “你真以為你是個金枝玉葉的郡主?你不過是陛下養在京城裏,用來拴住那條北疆老狗的一條狗鏈子!”
    “我今日,就算把你宰了,再往這禿驢身上一推,就說是叛黨同夥,畏罪自盡。你猜,陛下是會為了你這個半死不活的人質,來責罰我這個未來的內閣首輔大臣之子,還是會順水推舟,就此定下你蘇家的謀逆大罪?”
    “世家!是大景的中流砥柱!”
    他笑得癲狂,像一條被逼到絕路的瘋狗。
    柴房裏的氣氛,瞬間凝固到了冰點。
    蕭年身後的幾個爪牙,也重新握緊了手中的刀,眼神不善地圍了上來。
    他們都是亡命之徒,殺一個僧人是殺,多殺一個郡主,隻要能活命,似乎也沒什麽區別。
    木架上,原本已經陷入昏迷的慧明,竟被這番話驚醒。
    他猛地睜開眼,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那個單薄背影,眼中滿是震驚與擔憂。
    “郡主……快走……”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啞地喊道。
    蘇枕雪沒有回頭。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蕭年,那雙清冷的眼眸裏,甚至泛起了一絲憐憫。
    “蕭年。”
    她輕輕地開口,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你說的都對。”
    “本宮是人質,是鎖鏈,是陛下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她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一股淩厲無匹,帶著北疆兒女風雪般的氣勢,從她那纖弱的身體裏爆發。
    “可你忘了。”
    “本宮這枚棋子,是陛下親手放在天下這盤大棋上的。本宮這條鎖鏈,是陛下親手拴在你口中那條老狗脖子上的。”
    “本宮是死是活,是病是康,都隻能由陛下說了算。”
    “你動我一下,就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打了陛下的臉。”
    “你告訴我,這天下,有幾個人,敢打當今聖上的臉?”
    蕭年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蘇枕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引以為傲的家世,他自以為是的算計,在皇權這兩個字麵前,顯得可笑,不堪一擊。
    “至於你說的,”蘇枕雪看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將我殺了,栽贓嫁禍。”
    “你覺得,本宮會給你這個機會嗎?”
    話音未落。
    咻——
    又是一聲淒厲的尖嘯,與方才那聲截然不同。
    一朵銀白色的焰火,在夜空中轟然炸開,與方才那朵血色梅花交相輝映,亮如白晝。
    柴房外的山林裏,瞬間亮起無數火把,將整座後山,照得通明。
    雜亂而急促的腳步聲,喊殺聲,從四麵八方傳來,越來越近。
    “護駕!護駕!”
    阿黛那清脆又帶著焦急的聲音,率先響起。
    緊接著,一個沉穩如山,帶著佛門獅子吼般威嚴的聲音,如洪鍾大呂,震徹山林。
    “佛門有慈悲,亦有金剛怒!妖邪鼠輩,安敢在此淨地,傷我郡主!”
    轟!
    柴房的另一麵牆壁,被人用蠻力直接撞開。
    木屑紛飛,煙塵彌漫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如一尊怒目的金剛羅漢,破牆而入。
    正是無葉。
    他手中沒有兵器,可那一雙鐵拳,便是他的兵器。
    他身後,阿黛提著一把與她身形極不相稱的厚背長刀,杏眼圓睜,煞氣騰騰。
    再往後,是數十名手持齊眉棍的武僧,一個個袒胸露臂,肌肉虯結,怒目圓睜,宛如羅漢下凡,瞬間衝入柴房,將蕭年等人,團團圍住。
    他們瞬間衝入柴房,將蕭年等人,團團圍住。
    局勢在這一刻,徹底逆轉。
    蕭年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
    他怎麽也想不到,這白馬寺,竟藏著如此多的高手。
    更想不到,蘇枕雪,竟有本事調動這些人。
    他看著那個依舊手持木棍,神情淡然的女子,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她不是什麽病弱的人質。
    她是一頭,披著羊皮的,雌獅。
    蘇枕雪緩緩走到木架前,袖中滑出那柄皇帝禦賜的玉玄匕首,寒光一閃,利落地割斷了綁著慧明的繩索。
    慧明的身體,軟軟地倒了下來。
    “阿黛,扶住大師。”
    “是,小姐。”
    阿黛連忙上前,扶住慧明,又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塞進了慧明的嘴裏。
    蘇枕雪轉過身,看著麵如死灰的蕭年。
    “蕭公子,現在你還覺得,本宮是在多管閑事嗎?”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蕭年的臉上。
    “你……蘇枕雪……你……”
    蕭年指著她,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帶走。”
    蘇枕雪沒有再看他一眼,隻是淡淡地對無葉說道。
    “一個不留,全都綁了,明早隨本宮麵聖。”
    她的目光,越過眼前這些跳梁小醜,投向了山下,那片燈火輝煌的長安城。
    今夜,隻是一個開始。
    這場牽扯了北疆,朝堂,甚至皇權的大戲,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