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數百丈外的密林深處，一道身影悄然滑過夜幕，如幽燕穿雲，轉瞬沒入山巒之間。
    ——正是楚寧。
    他已借助《裂空翔影訣》的輕身之術，成功避開王家巡邏武者的封鎖，隱匿於夜色之中。
    狂風拂麵，衣袂破碎，他的神色卻一片冷靜。
    但他知道，自己隻是暫時逃出生天。
    體內真氣翻湧，筋骨酸痛如裂。剛才那強行預支功法的代價，幾乎掏空了他全身力氣。
    他的呼吸微沉，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
    直到懷中微弱的一聲喘息傳來，他才猛地一震。
    低頭望去，小白狐緊緊蜷縮著，縮在他懷裏一動不動，毛發蓬亂，血跡斑駁。
    它的身體微涼，氣息如遊絲。
    楚寧眸光一凜，毫不猶豫加快腳步，搜尋四周地形。
    片刻後，他在一片荊棘遮掩之下，找到了一個天然山洞。
    洞口隱秘，藤蔓垂掛，內部幹燥而幽深，正好可作臨時藏身之所。
    他迅速進入，將虛靈鈴從袖中取出，輕輕一搖。
    淡淡的靈波自鈴中散開，似薄霧纏繞，將整個山洞與外界氣息隔絕。
    “有虛靈鈴在，就算他們把鷹嘴崖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我。”
    他低聲呢喃，終於稍鬆一口氣。
    將小白狐平放在幹燥石麵上，微光透入洞中，那道纖細身影宛如雪團染墨，靜靜地躺著。
    楚寧蹲下身，緩緩撥開它沾滿血汙的毛發。
    “……你這蠢東西，”他喉頭發緊，唇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誰讓你……替我擋那一掌？”
    他的話音低啞，齒縫間滲出的血滴滴落在小白狐冰冷的鼻尖。
    它沒有回應，胸口微微起伏，幾不可察。
    楚寧將掌心貼上它胸前，感受到那顆細弱心髒仍在緩慢跳動，像是在與死亡做最後的抗爭。
    他眼神驟凝。
    這一刻，他不再猶豫。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赤金玉匣，指尖微顫，輕輕掀開。
    刹那間，一道熾烈金光如烈日噴薄而出，映得洞壁金焰跳躍，如臨熔爐。
    一枚拳頭大小的金果靜靜躺在匣中，通體赤紅，表皮仿佛刻著細密道紋，散發出滾滾純陽氣息。
    ——九轉玄陽果，蘊藏天地純陽之精，是他多年冒死所得，原本留作衝擊下一個境界的關鍵機緣。
    可現在，他看著懷中幾近瀕死的小白狐，眼神一沉。
    “罷了。”
    他低聲道，咬牙將果實送至小白狐唇邊，輕輕撬開它緊咬的獠牙，將果肉塞入口中。
    “吃下去……你這強脾氣的小東西，給老子——活過來！”
    話音未落，果肉接觸它舌尖的瞬間，異變驟起。
    小白狐的身體猛然一顫。
    一道熾烈的金芒自它體內炸開，如潮水般順著毛發逆流而上，在空氣中拉出無數符文般的火光軌跡。
    殘破的妖力被瞬間點燃，金色靈焰纏繞在它四肢、脊背、狐尾之間，宛如一尊從火中重塑的神靈胚胎。
    它的呼吸開始逐漸平穩，被焚毀的毛發一絲絲脫落，又在靈焰中重生。
    整個山洞內，靈氣陡然暴漲，如浪潮般翻湧開來，攜著熾熱純陽之力迅速席卷四方。
    “嗡——”
    虛空輕顫，一道無形波動擴散而出，小白狐的身體竟在靈氣激蕩中緩緩懸浮而起。
    它的脊背弓起如滿月，九道朦朧的尾影自脊椎延伸而出，在山洞穹頂投下一道恢弘的狐影法相，宛如上古妖靈重現。
    下一刻，玄奧的青色符文自它背脊金箍咒紋中浮現，像是被某種古老封印喚醒，迅速沿著血脈蔓延至四肢百骸。
    所過之處，焦皮剝落，新生的毛發如白雪初覆，泛起清冷月華。
    楚寧被驟然爆發的靈壓震退數步，麵色微變，怔怔望著那道懸浮在空中的小獸。
    “那是……”
    他目光驟凝，心中泛起一絲震動。
    ——那並非單純的療傷過程，而是妖族血脈突破的前兆。
    小白狐額頭之上，赫然生出一道冰晶豎瞳，冷芒遊轉間，洞中碎石無風自起，緩緩凝聚於半空，竟自然形成一道星辰般的靈陣，玄妙莫測。
    “這玄陽果……居然能助它蛻變血脈？！”楚寧呼吸一滯，瞳孔微縮。
    隨著金輝繚繞，小白狐的傷勢迅速恢複，骨骼接續，皮毛如玉。
    那微弱如絲的氣息，轉眼間已化為平穩有力的律動，宛如山林中初生的風。
    “嗷嗚……”
    它發出一聲低吟，悠遠空靈，如遠古妖語。
    原本緊閉的雙眼終於緩緩睜開，一雙深藍如海的瞳孔中，燃起兩點金焰。
    楚寧一時間看得出神。
    這不隻是傷愈重生，分明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蛻變。
    它的瞳術也在覺醒，亦或是進化到更高層次的妖瞳。
    就在這時，金色靈光驟然凝聚成一束衝天光柱，猛地直刺山洞穹頂。
    山洞震動，岩石四壁哢哢作響，靈壓宛如實質，席卷整個空間。
    楚寧臉色一變，連忙盤膝而坐，取出虛靈鈴再度催動，將洞內異象盡數遮蔽。
    靈氣如潮，他周身毛孔在這狂暴靈流中自動張開，一絲絲純陽氣息順著皮膚滲入經絡。
    “這是玄陽果逸散的殘力？”
    他心神一震，隻覺體內真氣在這濃鬱靈氣的刺激下悄然運轉，血液微燙，經脈似乎正在緩緩擴張、洗滌，積壓在體內的暗傷也被不著痕跡地消融。
    雖遠不如服食玄陽果直接，卻像是一次意外的精微淬煉。
    “可惜玄陽果對我來說隻是外溢餘韻，無法觸動根基……”楚寧默念道，旋即神色微動，“但至少，這一場調息之後，我的根基比之前更為穩固。”
    他屏息凝神，開始運轉《混元練氣法》，將體內氣機導引歸元，與這自然靈氣緩緩調和，心神如水。
    數刻之後，光芒漸斂。
    小白狐靜靜伏在原地，九道尾影收斂回體內，冰晶豎瞳緩緩閉合，金焰熄滅，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楚寧站起身，走近它身側，半蹲下來，仔細察看。
    它的氣息穩定，毛發如雪，眸中靈光未散，卻不再虛弱。
    “小東西，吃了我壓箱底的寶貝，倒比我先一步更進一步。”他輕笑搖頭，語氣中卻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欣慰。
    小白狐睜眼看了他一眼，尾巴一甩，倨傲地別開了頭。
    楚寧無奈一笑。
    “好，好，記著你欠我一條命。”
    他深吸一口氣，感受體內愈發穩健的氣海與澎湃的氣血。
    雖然沒有真正突破，但經脈通暢，元氣凝實，比之先前，已是一個質的提升。
    他抬頭看向洞外夜幕，眼神淩厲。
    “王猙……你們很快就會知道，楚寧不是死裏逃生，而是——脫繭而生。”
    小白狐輕輕晃了晃腦袋，雪白的毛發宛如新雪初覆，在靈氣洗滌下愈發光潤柔亮。
    它那一雙如藍寶石般的瞳孔中，金焰漸漸熄滅，但瞳底深處依舊殘留著一絲內斂鋒芒。
    楚寧凝視著它，目光微動。
    那股隱藏的力量，如潛伏的烈陽，即便沉靜不顯，也足以令他這名人族修者感到一絲壓迫。
    小白狐看了楚寧一眼，忽地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帶著點虛弱後的軟糯，卻夾雜著一點委屈。
    那一刻，楚寧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他嘴角微揚，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低緩：
    “這下你滿意了吧。”
    小白狐眨了眨眼，耳尖顫了顫，忽然縱身一躍，跳到了楚寧的肩頭。
    下一瞬，它便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蹭了蹭楚寧的臉頰，動作輕柔，帶著熟悉的親昵與依賴。
    楚寧微怔，隨即無奈地笑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醒了，還會撒嬌了是吧？”
    他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那柔順的毛發從指間拂過，帶來一種安定人心的溫度。
    小白狐眯起眼睛，仿佛在享受撫慰，又仿佛在告訴楚寧：我沒事了，你也別再擔心。
    “不過……”楚寧神情一肅，視線落在它的身上，緩緩道，“你現在的氣息……好像比之前強了不少。”
    他凝神細察，小白狐體內的靈力如一泓深潭，溫潤而不外溢，甚至比普通妖獸的氣息更加純粹澄澈，仿佛……踏入了某種新的血脈層次。
    小白狐歪頭看他，沒有出聲，隻是自顧自地低頭舔了舔前爪，隨後又輕輕在他肩頭拍了拍，像是在掩飾心虛，又像是在回應：“你才發現？”
    楚寧忍不住笑出聲，眼底卻浮現出一抹淡淡的情緒。
    “看來……這玄陽果，最適合的是你。”
    他緩緩抬手，在小白狐耳後輕輕一摸。
    “若不是你……我恐怕早就葬身崖底了。”
    小白狐身子一顫，忽然低下頭，輕輕把爪子搭在楚寧的胸口，動作遲疑而小心，就像是想確認他真的沒事。
    楚寧的喉頭微微一緊。
    “放心，”他輕聲道，“我沒事了，你也沒事了。”
    山洞內，靈氣漸漸平息，洞口的一縷夜風拂入，吹動兩人的衣角與毛發，空氣中仍殘留著淡淡的靈果餘香。
    楚寧緩緩站起身，小白狐穩穩趴在他肩頭，尾巴繞過他的脖頸，輕輕環住。
    那是一種……守護與依賴的姿態。
    楚寧的眼神，逐漸變得冷冽。
    “王家……你們以為我死在鷹嘴崖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掌心，那枚虛靈鈴在月色下泛起清冷光芒，鈴聲未響，卻似有回音。
    他抬步，向山洞外走去，身影在夜色中拉得悠長。
    肩上的小白狐，也一同望向遠方山林，目光清澈，卻透著凜然。
    楚寧輕聲道：“走吧，咱們的賬，還沒算完。”
    晨霧彌漫，纏繞在山崖之間，如潮般翻卷。
    楚寧立於霧中，足下氣流輕旋，霧氣自動分流，一條直通崖底的路徑顯現而出。
    崖下白骨森森，曆年失足墜落者的遺骸與昨夜的金車殘骸交錯，金屬碎片在薄光中泛著冷光。
    幾具新屍蜷伏在碎石之間，姿勢扭曲，仿佛在死前掙紮著爬向崖壁。
    他目光淡漠，一掠而起，靴底蕩起一圈蓮形氣紋，身影如煙直上高空。
    升至半空之時，崖頂傳來一聲暴喝：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把鉤鎖給我——”
    王猙正高舉火把咆哮，山風撕扯他的袍角，怒火在臉上翻滾。
    忽然，一縷淩厲殺意破空而至。
    “鏘——”
    鏽刀出鞘，雷光未動，殺機先至。
    王猙身形猛地一震，幾乎本能地橫臂格擋，青銅護腕火星四濺，竟生生擋住一刀。
    “是你！”
    他暴吼一聲，腳步連踏，氣勢鼓蕩，竟強行逼退楚寧半步。
    臂上血紋迸發，他猛地揮拳，拳風呼嘯如山崩海嘯，直撲而來。
    楚寧眼神冷淡，身影瞬間消散在原地，殘影浮現四方。
    王猙眉頭緊鎖，強行凝神，卻隻覺殺意如潮，刀光雷火交織成網，自四麵八方逼近。
    他怒喝一聲，身軀暴漲數尺，金色血脈激活，背脊浮現雙影煞紋，宛如妖靈附體。
    “你以為我王猙，好殺麽？”
    他手掌拍地，靈力貫入山岩，地麵瞬間崩裂，一道氣勁衝擊四方。
    但楚寧早已繞身而上，鏽刀於半空疾斬，如驚雷落九天。
    “斬！”
    刀氣劈裂長空，王猙雙臂交錯抵擋，血肉炸裂，骨骼寸寸碎裂，仍死死咬牙不退。
    “還……沒完！”
    他體內青銅血珠猛然炸裂，靈力狂飆，全身筋骨一瞬重組，宛如返命之軀，再次撲向楚寧。
    楚寧雙目冰寒，一字不言，腳下一踏，雷火陣紋悄然浮現，刀意凝形。
    “破。”
    下一刻，鏽刀橫斬而出，竟斬開王猙的護體靈力。
    刀鋒入骨，王猙悶哼，膝蓋重重砸在地上，鮮血狂噴，難以再起。
    楚寧一步逼近，貼近耳畔低語：
    “聽說，你在找一具屍體？”
    聲音冷冽如幽穀鬼風。
    “可惜……你找到的，是你自己的。”
    刀光一閃。
    “噗——！”
    刀鋒洞穿心脈，雷火灼魂，王猙的軀體在原地劇烈抽搐，瞳孔倏然擴張，生機徹底熄滅。
    與此同時，崖底血池轟然炸裂。
    封印的九具活屍劇震，青銅釘寸寸崩碎，屍骸化作漫天齏粉，仿佛隨王猙一同殞滅。
    楚寧緩步走上岩石高處，俯瞰山巔。
    “告訴王林——”
    他一腳踏碎王猙頭骨，聲音如雷霆裂雪。
    “他的命，我親自來取。”
    聲音尚未落下，山風驟緊，楚寧身形化作一道疾影，驟然掠向山巔那群王家武者。
    “殺了他！快——”
    為首一人驚恐大吼，然而刀光早已逼近眼前。
    “太遲了。”
    楚寧冷喝一聲，鏽刀橫掃，雷火爆鳴。
    首級飛起，鮮血在晨霧中綻開如曇花。
    二十丈之間，殺機如潮。
    楚寧在迷霧中穿梭如鬼魅，每一步踏出，便帶走一條性命。
    有人試圖反擊，靈符激蕩而出，卻連他殘影都未碰到，便被雷火焚身。
    “饒命！我隻是奉命——”
    “你奉命，我護人。”
    楚寧刀落如雨，毫不留情。
    頃刻間，地麵已血流成渠。
    短短數息，山巔重歸寂靜。
    二十名王家武者，盡數伏誅，無一生還。
    他立於山風之巔，望向遙遠的王城方向，眼中殺意未散，神色卻格外平靜。
    一聲清嘯劃破天際。
    雪色狐影自他肩頭躍起，沿著新月輪廓掠過蒼穹，嘯聲悠揚，如誓言，如挽歌。
    ——回蕩許久，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