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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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寧瞳孔微縮,猛地轉頭,聲音低沉如風穿刀鋒:“你認為……他們該死?”
    謝明璃微微偏頭,與他對視,眼底澄淨無波:“眾生皆渡各自劫。無人能替。”
    楚寧眯起眼,唇角浮起一絲冷笑:“這話,往往是從不曾被苦難壓垮的人口中說出。”
    謝明璃淡聲回應:“他們落到這般境地,多是因自身懶惰、貪婪、或執迷不悟。命由己生。”
    楚寧輕輕一笑,笑意裏卻帶著刀鋒:“你是武侯府的人,生在高堂之上,當然覺得世道本就如此——可你見過他們的‘選擇’嗎?”
    話音未落,他伸手挑開車簾,將街頭景象毫無遮掩地映入她眼中。
    一名婦人倒在血泊中,懷中嬰孩早已沒了動靜;乞兒蜷縮在巷角,眼神麻木如石;不遠處,巡城軍士正擦拭染血的刀鋒,神色漠然。
    “你覺得,他們是懶惰?是自作自受?”楚寧緩緩轉頭,聲音極輕,卻仿佛帶著風雷,“他們不過是,沒得選。”
    謝明璃望著窗外,眼神未變,語氣淡淡:“在我看來,每個人都有選擇。縱使生不由己,行事總可自定。”
    楚寧冷笑:“你說得輕巧。他們生來負債、徭役纏身,高利如鯊,賦稅如火,連喘息都是錯。他們的‘選擇’,不過是死得慢一點罷了。”
    謝明璃眉頭微蹙,終於道:“可若沒人修城牆、種田地,誰來支撐這偌大江山?你以為這天下,是憑理想撐起來的?”
    楚寧盯著她,眸色愈沉:“所以他們注定一生困苦?注定生如草芥?”
    謝明璃靜了片刻,忽然輕笑一聲:“或許吧。但我早說過——眾生皆渡各自劫,我也不例外。”
    她指尖輕觸腰間那枚冰魄寒髓,寒光映在她的瞳孔中,宛若一潭深井,幽而無波。
    “若這苦難落到你身上呢?”楚寧目光如刃,低聲問道。
    謝明璃輕聲答:“那便是命運的考驗。”
    她頓了頓,語氣轉柔,目光略微複雜:“楚公子,你很聰明,也很清醒。但若你真想改變些什麽,就該站得更高一些,才能看清這世道的局。”
    楚寧微微挑眉,語中帶諷:“你是想讓我加入武侯府?從城樓上俯瞰這人間疾苦?”
    謝明璃笑而不答,目光淡淡掠過窗外的天光:“武侯府不是避風的舟。我們要的,是能劃船的人。”
    她頓了頓,聲音低緩卻有力:“而你,正合適。”
    他自然知曉謝明璃的用意。
    武侯府從不做無用之舉,願意出手拉攏的,從不是什麽籍籍無名的小卒,而是值得下注的“變數”。而謝明璃能在此時親自邀言,已足夠說明——他,已被擺上了棋盤。
    楚寧緩緩抬眸,望向她的目光冷靜如初:“可惜,我不喜歡被束縛。”
    “束縛?”謝明璃輕輕一笑,唇角浮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目光卻幽深如古井,“真正的強者,從來不是被束縛,而是能馭風破浪。束縛他人的,反倒是他自己。”
    楚寧低笑一聲,眼中寒意一閃而過。他站起身,俯視著她,語氣中帶著幾分鋒利的不屑:
    “那就等青雲擂上再見真章,看我這‘不識抬舉’之人,能走到哪一步。”
    “你不必急著拒絕。”謝明璃依舊語聲溫和,卻藏著一絲鋒銳,“待你站上那擂台,便會明白,光靠一己之力,終究走不遠。”
    這話音落下,馬車也正好緩緩停住。
    車簾一掀,晨光灑落,映出眼前那座深宅重門。
    朱漆大門巍峨高聳,兩排玄甲侍衛靜立如雕像,長槍森然,甲胄上狴犴紋路隱隱泛光,如凶獸潛伏,擇人而噬。
    九重青石台階蜿蜒而上,每一階皆嵌南海沉星石,在清晨陽光下泛著沉靜星輝。
    楚寧目光微凝,緩緩握緊拳頭。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門第。但這一座,遠比他曾踏足的任何權貴府邸更具壓迫之勢。
    這裏的空氣,都仿佛比別處更冷一分。
    權力的味道,無聲無息地,浸透了每一磚每一瓦。
    他抬眼看向那門匾,三個大字——“武侯府”。
    就在此時,一名身穿墨青錦袍的中年男子自門中緩步而出,身形挺拔,神色從容。他目光落在謝明璃身上,步履略加快,恭敬拱手:
    “小姐,總算歸來了。”
    此人,正是武侯府大管家,秦鶴年。
    謝明璃微頷首,語氣平淡:“路上遇了幾撥宵小,略有耽擱。”
    秦鶴年聞言冷哼:“宵小之輩,也敢染指我武侯府的車駕?”
    他語氣雖恭,卻含著一絲不加掩飾的殺意,仿佛下令便可誅盡城中賊徒。
    轉而,他目光一轉,落在楚寧身上。
    僅是一眼,眼底便多了幾分審視與探究,語氣也隨之變得平緩而客氣——卻恰如刀鋒入鞘,鋒刃未現,氣勢已出:
    “這位是……?”
    那目光,如雕刀般在楚寧身上緩緩拂過,從他腰間那柄鏽跡斑斑的樸刀,到背上未及覆布的舊弓,再至那雙沾滿風塵的靴底。
    “小姐,您身份尊貴,身邊之人……還是謹慎些為好。”
    秦鶴年微笑著開口,語氣恭敬,語調卻微不可察地低了幾分,字字如刀,藏著不容置疑的鋒意。
    “若這位‘貴客’來曆不明,怕是落人話柄,有失武侯府體麵。”
    話音未落,立在一旁的幾名家丁便低低笑出聲來,雖未明言,卻眼神輕慢,竊語頻傳:
    “嘖,一個十品?居然坐得小姐的馬車?”
    “怕不是想借小姐的名頭攀附進來。”
    “看那身打扮……城外的散修也就這副模樣。”
    楚寧靜靜站著,眼簾微垂,指間緩緩收緊。
    他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話。可這一次,他不打算再忍。
    下一瞬,寒芒破空。
    “啪!”
    空氣驟然一震,隻聽清脆一響,那名言辭最為放肆的家丁已然被一股巨力逼得跪倒在地,額頭觸地,手臂顫抖,血絲沿著嘴角溢出,臉色慘白如紙。
    眾人神色驟變。
    秦鶴年眉頭一動,腳步向前半步,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鋒芒:
    “楚公子此舉……未免過重。”
    楚寧緩緩收刀入鞘,目光平靜,不帶絲毫波瀾:“我本無意多事,隻是見諸位似乎對我的身份頗為在意——便略作提醒。”
    他抬眸淡淡一笑,那笑意並不溫和,反倒透出幾分譏誚與鋒利:
    “我的身份,諸位遲早會知。但在那之前,不妨學一學——什麽叫規矩。”
    他聲音不高,卻沉得人心口發緊。
    一時間,眾人噤若寒蟬,再無人敢作聲。
    而謝明璃自始至終都未出聲,隻靜靜地望著楚寧,目中映著那柄鏽刀尚未歸鞘的半寸刀鋒,唇角不由微微上揚。
    這個男人……比她預想的更難馴,也更有趣。
    她輕輕抬手。
    那些本還低語不止的家丁,瞬間神色一凜,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小了幾分。
    謝明璃語氣溫和,卻帶著毋庸置疑的威勢:“楚公子數次護我於危難,他的身份,我自有評斷——無需多嘴。”
    秦鶴年微怔,旋即低頭一禮,神色不動:
    “既是小姐鈞言,那便請楚公子入府稍歇。府中清茶未涼,房舍亦早備妥。”
    “多謝。”楚寧淡淡回禮,神色依舊從容。
    謝明璃轉眸望向他,輕輕一笑,袖擺拂動如水,語氣柔中帶鋒:
    “公子,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