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恩威並施重塑武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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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這隻小獸仿佛在用盡全身最後的靈力,去替他扛下那無法逆轉的命劫。
它原本如雪的毛發,開始一點點黯淡,從尾尖開始悄然枯萎;冰藍的眼眸也不再澄澈如琉璃,而是被一層薄霧染上暮色的哀意。
風吹過,狐毛飄零,輕盈如塵。
像一場靜默而溫柔的送別。
楚寧眉峰緊蹙,眼底金光微亂,突然一聲冷喝,如九天驚雷震徹空庭:
“胡鬧!”
袖袍翻卷,罡風驟起,將雪狐掀退數丈。
它跌在柱沿,卻掙紮著再次起身,踉蹌踏步,仍想撲向他。
楚寧倏然抬手撫向耳後,指尖所觸,那縷新生的烏發竟寸寸褪色,頃刻化為刺目的霜白,仿佛歲月在他體內被生生剜去了一截。
他神色冰冷,卻在下一刻垂眸低喃,聲音低沉:
“……你不是契靈,也不該承我劫難。”
雪狐站在雷柱之端,身軀搖晃,強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它的目光望著楚寧,眼中映出那一縷一縷急速變白的發絲,還有眉宇間越發濃烈的疲憊與死氣。
它忽然微微張口,露出一道幽微光痕——那是一道印記,位於舌根之下,三重雷紋盤繞其上,隱約銘刻著古老的符咒篆文。
楚寧麵色微變:
“你……你擅動了金箍咒?”
那是他為救雪狐所預支的禦獸術。
卻不知何時,這隻靈狐反將咒印倒轉,以自身為引,將共生變為共擔。
“你傻嗎?”
楚寧眼底第一次浮現出罕見的痛色。他猛然上前,將雪狐攬入懷中。
“你明知道——你不過先天靈胎,哪扛得住這種反噬!”
雪狐沒有回應,隻是在他懷中微微蜷縮,鼻息微弱,毛發凋零。
雷刑柱頂,狂風過處,狐影與人影緊緊交疊,仿佛兩條命運之線,被命運粗暴地絞纏、相互拖曳,拚死護住彼此的一寸喘息。
片刻後,雪狐眼中神采微黯,它輕輕蹭了蹭楚寧的手指,似乎還想開口說什麽。
楚寧低聲喃喃:
“別說了。”
“以後……由我護你。”
他一掌按在自己的心口,將體內真氣倒灌入那道共生印記之中,雷息溫和如水,繞過靈魂,緩緩與雪狐體內紊亂氣機交匯。
共擔的術式在這一刻真正閉合——不再是雪狐獨自反噬,而是二者分擔其痛,如同命運在劫難中的一次並肩抗衡。
楚寧微微側首,目光森冷,掃向下方眾人。
“現在,誰還想試試雷獄的滋味?”
聲音不大,卻宛如悶雷低滾,震得眾人頭皮發麻。
有人膝頭一軟,重重磕在青磚上,鮮血濺開;有教習手指深深陷入掌心,血珠滴落而不自知;便是素來跋扈的長老,此刻也匍匐如蝦,寬袍內的脊背微顫不止。
雷刑柱上,紫電猶在,細若蛇信,不斷吐納,焦黑的柱身之下,殘餘雷焰遊走如蛛,炙烤著空氣,蒸騰出縷縷青煙,濃烈血腥味混著焦糊的氣息,令人作嘔。
仿佛有一頭飽食後的饕餮正舔舐獠牙。
楚寧緩緩收回視線,眼底無悲無喜,仿佛這場屠戮隻是一場微不足道的清理。
他一招收勢,掌心一握,雷刑柱“嗡”然碎散為光,天地終於從壓迫與雷威中抽身,歸於短暫的沉寂。
但沒有人敢呼吸。
楚寧沒有轉身離開,而是邁步登上校場高台,立於極高之處,俯瞰全場。
弟子、教習、長老,全數跪伏,仿佛君臨。
無人敢直視那雙金瞳。
這不僅是權力上的壓製,更是生死之威帶來的本能臣服。
“韓胥長老。”楚寧開口,聲線平靜,卻帶著難以抗拒的威勢,“雷館主臨行前,將傳位書信親手交與你。”
“這是他對你信任的象征——亦是對我最後的托付。”
人群中,一位須發皆白、神情沉靜的長者緩緩起身,正是韓胥。
他沉默片刻,鄭重拱手:
“老朽……不負雷館主所托。”
“往後願以殘軀,為新館主掃盡荊棘。”
楚寧微微頷首,眸光中少見地浮現一絲信任。
“你是前輩,也是雷萬鈞最倚重之人。”
“自今日起,奔雷武館一應事務,若我不在,皆由你全權代行。”
此言落下,眾人心頭皆是一震。
楚寧以雷霆肅清叛亂,卻並未因憤怒而趕盡殺絕,反而果決立下攝政者。
這份冷靜與謀定,讓所有人都明白——這位少年館主,不隻是利刃,更是城府。
下一刻,他開口點名:
“林嶽。”
甲字院教習林嶽心神巨震,隻覺背脊冰涼,艱難踏前一步,拱手而立:
“屬下在。”
楚寧目光不動,語氣平淡:
“你身為甲字院教習,理應以身作則。”
“若你言行清正,弟子又豈會輕易動歪念?”
林嶽唇角發顫,剛欲開口辯解,楚寧卻忽而語鋒一轉:
“但我查過你近幾日行蹤,並無通敵之實。”
“今不降罪,是因你雖有失察之過,但尚未失本心。”
林嶽頓時如釋重負,身形微晃,卻仍不敢抬頭。
楚寧沒有再看他,隻是抬眸掃視全場,緩緩道:
“你們心中或許仍有不甘。”
“但此刻的奔雷武館,不再是權貴庇護下的死水之地。”
“我要它,化雷為刃,斬斷腐朽,拔出罪根。”
風起,雪狐輕輕躍上他肩頭,尚未恢複的身軀微顫,卻如戰旗般立於雷光之上,靜靜守望。
楚寧目光平靜,語聲卻如雷霆滾過原野,直擊人心:
“段無涯。”
人群中,一名麵如斧刻、眉骨高聳的中年男子緩緩上前。
他身穿鐵灰色執刑長袍,身形筆挺,目光銳利如刀。
刑堂長老——段無涯,素來剛烈孤傲,與前任館主雷萬鈞便多有爭執。
此刻雖應聲而出,語氣恭敬,然眉宇間卻隱有桀驁未伏之意。
“在。”
楚寧不急不緩,聲音淡然:
“你素來執法嚴峻,對武館內務也極為熟稔,是奔雷刑堂的脊梁。”
“但我不容你再以‘私情’為名,徇私庇人。”
段無涯麵色微滯,唇角微動,似欲分辨。
然而楚寧語鋒一轉,語調無悲無喜,卻驟然拔高一分:
“奔雷武館不是誰的私宅,更不是你段某‘情義公斷’的道場。”
廳中諸人心神一緊,紛紛側目,仿佛能聽見段無涯背後驟然緊繃的衣袍繃帶聲。
然而,楚寧並未緊追不舍。
他語氣驟緩,卻每字沉如落石:
“你能守住刑堂數十載,是武館的柱石。”
“若你願立誓效忠新律,肅清過往積弊,刑堂仍由你執掌。”
他頓了頓,輕聲補道:
“此外,我將開放功法閣第二、三層藏卷,供你自由參閱。”
此言一出,廳內弟子麵色齊變。
那可是前任館主都未輕易應允之事。
功法閣第三層藏卷,蘊藏的不止是高階功法,更有失傳武錄、前朝戰訣,一旦參悟,對修為可謂脫胎換骨。
段無涯眼中閃過一絲劇烈波動,拳頭緩緩握緊,而後陡然鬆開,單膝跪地,抱拳長揖:
“楚館主之言,段某銘刻於心。”
“往後誓以此身,此命,守奔雷清正——無私無貳!”
楚寧頷首,不言嘉獎,反而抬眸掃視全場。
他聲音平緩,卻不容置疑:
“我不求你們對我效死效忠。”
“但隻要我還坐在這個主座上——”
“奔雷武館,便容不得一寸腐朽,一人藏汙。”
“忠者,我護;叛者,我誅。”
四座靜寂數息,風聲如止,下一刻:
“是——館主!”
眾人齊聲跪伏,回音震徹大堂。
那一刻,雷霆已止,舊規已崩,而新的律法,正在他掌下生根。
楚寧轉身,雪狐蹲伏在他身後,身形微弱,氣息尚未調勻。
他伸手輕輕撫過雪狐腦頂,指尖動作極輕,像是怕驚擾了它體內剛剛穩定的氣機。
那眼中,難得浮現一絲藏得極深的溫意。
可當他再度轉向眾人,眸光卻已歸於寒星般的冷峻。
他要的,從來不僅是肅清。
而是徹底重塑這座武館的血脈與骨架。
楚寧步下高台,雷光在他肩頭略一閃爍,隨即歸於寂靜。
他的背影冷峻沉穩,步履不疾,卻仿佛走在一條通往更廣闊天地的道途之上。
此時,站在階下側旁的李敬安,終於收回凝望多時的目光,唇角揚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袖中藏著一枚青銅令牌,指腹輕輕摩挲其上斑駁痕跡,掌心隱有汗意。
望著那些俯首跪地的長老與教習,再望向那道無聲主掌一切的背影,他心中浮起一陣久違的滿足。
“不錯。”
他輕聲呢喃,眼中透出一抹既欣慰又警惕的複雜神色。
喉間隱有鐵鏽之苦,他卻未在意。
反而暗自感歎:這般殺伐果決,比之閣主當年……竟還勝過一分。
他憶起初見楚寧那年,對方不過是個血氣未褪、鋒芒太露的少年。
雖有心性,卻不知收斂,雖能殺敵,卻不懂權衡。
可今日,楚寧雷霆肅館、鐵腕清叛,從誅逆立威到安撫收心,每一招都克製穩妥,鋒芒收放自如,宛若一柄沉入鞘中的重刀,隨時可以再度斬落雷霆。
“能殺的,一擊斃命;能用的,三分留情。”
“威嚴樹立之時,也給人退路;權柄初掌之日,便已布下人心。”
這不是初登主位之人能輕易做到的。
他目光流轉,看向韓胥,老者神情肅穆,目中再無此前猶豫;再看段無涯、林嶽等人,皆已俯首稱臣,至少表麵之上,已不敢再起波瀾。
李敬安心中默然,不禁歎息:
“閣主,你的眼光……倒是真的沒錯。這小子,確實有你的影子。”
“隻是——”他略一沉吟,“比你更沉得住氣。”
他微微仰頭,看著夜空雷雲未散,風聲獵獵,仿佛天地仍在醞釀某種更深的風暴。
楚寧那道孤獨卻堅定的背影,在這片電光與沉夜交錯之間,竟有幾分不容直視的肅殺與威儀。
李敬安嘴角一挑,似笑非笑,自語低喃:
“看來,是時候回一趟一品閣,給閣主一個交代了。”
“這局棋……怕是早就超出了我們預想的尺度。”
他眸光一黯,卻隨即被一抹鋒芒刺穿。
他望著楚寧的背影,輕聲道:
“若讓他真成長起來……閣主,你當真不怕養虎為患?”
而那一刻,楚寧已站在奔雷主堂之下,遙望夜色中高聳的功法閣。
在這一夜內亂平息之後,他親自整頓各堂,重定執法權責,裁去冗員,啟用心腹,將奔雷武館過往積弊一一清洗。
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
一紙新令,已傳至每一位教習、長老、弟子手中。
整座武館,宛若被雷洗過的殘枝老藤,正在被一股鮮銳而峻烈的新律重塑根基。
此刻,夜色漸深,弟子各歸其位,黑甲衛亦分散守備,四方燈火靜伏如星。
楚寧立於主堂前,靜靜凝望遠空。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雷聲翻滾,仿佛回應他心底未平的躁動與誓願。
他回頭,目光凝視功法閣那一座沉默如山的樓影。
他知道,接下來的戰鬥,不再隻是清館肅權,而是正麵刺入王家舊勢最深的骨髓。
也是時候,向更高的權力之牆——出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