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區幼獸，也配與老夫爭鋒？”
    王林怒喝一聲，九頭血蟒咆哮撲出，獠牙如鉤，狠狠貫入雪狐頸側。
    “噗——！”
    青金色妖血噴湧而出，如一朵妖異之花，灑滿地窖石壁。
    空氣驟然凝固，血霧彌散，寒意刺骨。
    小雪狐發出一聲壓抑至極的哀鳴，身體劇烈抽搐，九尾微顫，青月虛影逐一黯淡。
    它奮力掙紮，爪刃劃破石地，爬行著想逃離束縛。
    可那撕咬之力太過駭人，它的身形被死死釘在原地，狐瞳之中閃耀的星輝，竟一點點熄滅，逐寸褪色。
    楚寧呆立當場，喉間發出哽咽的呐喊，雙目猩紅，額角青筋暴起。
    而一旁的王林卻並非如願以償的輕鬆。他麵色鐵青，汗水淌落，腳步竟死死釘在原地——血蟒的反噬氣息，連他自己也無法完全掌控。
    “該死……”他低吼，明知即將完成獻祭，卻仍感一絲莫名不安。
    就在此刻，楚寧猛地咬牙，雙掌合握，強行激發丹田法印。
    金箍咒印驟然騰起，赤金流火般旋轉於掌心，仿佛感應到血脈的共鳴。
    “小雪！！”
    楚寧嘶吼一聲，猛地撕開掌心血肉，將汩汩熱血淩空灑出，化作一道燦然血線，直奔雪狐眉心的圖騰聖印。
    那枚圖騰——古老、沉寂、如同一尊塵封已久的聖碑，在這一刻，終於被血的呼喚喚醒。
    血滴觸印，狐圖騰微顫，舊傷迸光。
    下一刹那，雪狐身軀一震，仿佛自死亡邊緣逆轉而歸。
    它緩緩睜眼。
    一雙瞳孔，宛若星穹倒映，銀河回旋，深處光輝激蕩，似有萬靈長嘯。
    王林瞳孔驟縮：
    “……這怎麽可能！”
    地脈之力陡然流轉，原本死寂的地窖石壁傳來嗡鳴低吟，狐圖騰全麵覺醒，青芒如瀑，自傷口流淌而出，攜帶著楚寧之血，於雪狐體表纏繞蔓延。
    它低頭，看著那一道從楚寧而來的血印。
    那一瞬，仿佛記起了久遠以前，那隻溫暖掌心中抱回它的少年。
    目光交匯，狐瞳之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不止是靈識之思，更有千年的族裔執念與……從未開口的默契羈絆。
    而地窖之中，氣息驟變。
    當青光覆蓋至它九尾的最後一寸，整片空間猛然一靜，風止，火熄，連血池翻湧都刹那凝固。
    一曲遙遠而悠長的古老吟唱，悄然自虛空響起。
    那不是幻聽。
    那是自狐族血脈深處傳承的祭歌，亙古未斷，封存在萬靈深海，如今借由這血與情的交匯，在此刻複蘇。
    小雪狐緩緩挺身，後腿骨骼劈啪重塑，前爪竟化作修長五指，掌紋之中冰晶生生不息。
    殘留的雪白絨毛在轉瞬之間如雲般消散，露出下方銀藍相織的肌膚。森寒冰紋自肩胛、鎖骨、唇角浮現，如同天工雕琢，又似詭域封印。
    狐吻逐寸收斂，麵部骨骼重塑，瓊鼻微挺，唇形若月，眉心豎紋盛開如花。
    銀發如瀑，衣袍未生，聖氣已現。
    那是一種……血脈重構的異變。
    楚寧怔怔望著眼前那踏冰而出的身影。
    那不再隻是“小雪”。
    而是——狐族血脈的真正覺醒者，妖靈之始祖，九尾聖女的回歸之影。
    她立於冰晶匯聚的神台之上，銀發如瀑，垂至腳踝，發梢結著細碎冰晶，隨步伐灑落，點點星輝似從星河采擷而來。
    耳尖尚存妖狐的柔絨，但那右耳的殘缺，卻已被青焰補全——焰中模糊可見萬狐叩首朝拜的虛影，莊嚴如神殿圖騰。
    而最震撼的，是她身後的九條虛尾。
    九尾糾纏成光輪，如星軌旋轉，緩緩升起之時，青陽縣整片地脈仿佛受到感召，沉睡數百年的狐塚紛紛亮起回應的青芒，一座座古老魂燈在山林、古墓、斷廟中同時亮起，發出幽遠狐鳴。
    風雪漩渦中央，她緩步踏出，步履優雅卻壓迫如天臨。
    那不是凡軀。
    那是神祇。
    楚寧隻覺得呼吸一滯，眼中光影翻湧。她每一步踏下，空氣都會凜然收縮，地脈靈氣繞體而行，竟主動避讓。
    她緩緩開口，嗓音卻仿佛有千年時光重疊其中，少女的清音與老嫗的沙啞交錯成一重神聖宣告：
    “王林——”
    “你可知……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她纖指撫過腰間長劍，冰刃未動，已冷徹八方。劍身反光中映出她此刻的容顏：
    眉如遠山積雪，眸似寒潭映星，靜立不語已傾覆眾生。
    但那兩道自眼角垂落的血淚紋路，像是永不痊愈的咒印，深深烙印在神魂最深處——是舊族的滅絕，是親族的血海，是億魂哀鳴留下的烙痕。
    九尾光輪忽然收束，化作披風垂於肩背。
    其上萬千狐魂虛影齊嘯，似風似濤，在她舉劍指向王林之時。
    整個地窖化為神域，萬靈莫敢近前。
    狐族古歌聲隨之高揚，自虛空深處而來，仿佛跨越時空、回蕩千年的召喚。
    地磚之下，冰霜蠕動，如活物般蔓延，吞噬每一寸汙穢與殘垣，氣溫驟降至冰點以下，寒意直刺魂髓。
    王林非但未懼，反而喜極而狂。
    “好……好！！”他喃喃低語，麵容猙獰而狂熱，“聖獸化形之時，體內混沌精血尚未凝固，正是血池所需之最——一滴，便抵十萬生魂！”
    他猛然撕開胸前衣襟與皮肉，露出嵌入骨骼的血色羅盤。
    那是一枚禁忌器物：“冥儀天盤”。
    羅盤仿佛活物，接觸血液的瞬間便發出滿足的嘖嘖聲，將湧出的血肉貪婪吞噬。指針陡然狂轉，最終直指地脈深處的那道——幽魂鎖泉。
    “啾——！”
    某種來自冥獄的嘶鳴驟然響起，似萬靈哭號。
    下一刻，整座地窖下方發出如潮般的哭嚎，沉眠的獻祭亡靈被強行喚醒，冤魂破土，哀意滔天。
    他們不是複生，而是被“活化”，成為血陣的供能器。
    “夠了！！”
    楚寧目眥盡裂，怒火灼心，鏽刀怒擲而出，金箍咒在其額間燃起刺目的神輝。
    “住手啊！！”
    他猛然前衝，欲斬斷羅盤牽引，終止這一切。
    但——
    “哐！”
    他的手腕在瞬息間被一道大力扼住。
    李敬安不知何時已至，五指如鉗，牢牢扣住楚寧：
    “別衝動！”
    楚寧瞪大雙目：
    “放開我！”
    李敬安卻眉目緊鎖，語氣冷冽：
    “你靠近，隻會被混沌風暴撕碎成魂粉。你看——”
    他抬手一指。
    少女的化形，終於進入尾聲。
    混沌風暴如蒼龍環繞其身，冰風縱橫如刃，竟將王林祭出的血羅盤法陣生生逼退，陣基哀鳴，血光黯淡。
    李敬安眼神沉如死水，語聲低緩：
    “那是——初化形妖靈才會引發的逆溯風暴，本質上是血脈重塑對天地規則的反噬。所有靠近者……非死即瘋。”
    “轟——”
    最後一縷青芒，驀然內斂。
    少女緩緩睜開雙眼。
    這一刻，整座地窖徹底失溫，仿佛冰霜接管了空間與時間。
    穹頂垂下萬千冰淩，寒霧如潮，連一息殘熱都被清空，血池凍結成鏡麵般的晶壁，反射出一張張死魂的扭曲影像。
    少女赤足踏地，青蓮自虛空凝生，層層綻放。
    那一瞬，她的身形恍若從神話中走來，肅穆、冷冽，宛若一位自舊神時代複蘇的雪中妖靈。
    她靜靜掃視眾人——目光如鏡，冰徹魂靈。
    直到落在楚寧身上，寒芒中竟忽然泛起一絲細微的溫柔。
    那一瞬，楚寧彷佛又見到曾蜷臥在他懷中，打盹輕鼾的小雪。
    可那點溫意，僅僅一瞬。
    她的瞳孔迅速凝出銀白光刃，仇恨如海嘯般壓下，將一切私情吞沒。
    楚寧喉間一哽，嘴唇微張，卻不知該喚她“小雪”，還是另一個……他尚未知曉的名字。
    王林卻早已按捺不住。
    見她徹底完成化形，反而狂笑出聲。
    “哈！既已覺醒——那便受你族最後的迎親之禮吧！”
    他猛然一掌擊響血羅盤，血光炸裂，地脈如鼓，轟然震顫。
    下一刻。
    “嘯——”
    八十一具狐屍虛影自地底破土而出。
    他們血肉殘缺、狐麵碎裂、族紋隱現，正是當年狐族聖壇上，被他一手剜眼斷骨、煉為血祭的聖裔子孫。
    如今，他們卻化作傀儡死魂，嘶吼著，跪爬著，四肢扭曲而瘋狂，朝青蓮上的少女撲去。
    王林身影被紅光映得猙獰：
    “你不是聖子嗎？嗬，那便讓你親手看看——你守護的族人，是如何朝你撕咬而來！”
    狐魂的哀嚎、怒嘯、痛泣，混雜成一片魂海死音，幾欲衝破人神分界。
    少女立於青蓮中央，青衣無風自展，雪發披落如瀑。
    她望著那一具具熟悉卻被異化的身影。
    眼中悄然滑落一滴血淚。
    青金之淚墜地成霜晶，擊地無聲，卻震徹四方。
    她緩緩抬起手，指間浮現一柄由純粹妖念與冰靈鑄成的“青璃劍”，劍身清透如月，內部卻倒映萬千狐魂的哀容。
    她不言不語，隻輕聲哼出一句：
    ——“霜天·葬月。”
    如祭歌初鳴，如送魂哀詠。
    三具狐屍首先撲至青蓮邊界，咆哮未起，忽而定格於原地，眼瞳空洞，動作凝滯。
    少女腕轉劍起，劍尖一挑。
    “叮。”
    一縷寒意劃破空氣，轉瞬之間，那三具屍影便化作晶瑩冰雕，狐族聖紋在冰中清晰可見，竟連斑駁傷痕也仿佛被歲月封存。
    她輕輕低頭，凝望三人許久，像是在望著曾經在祭壇下繞膝的孩童族裔。
    然後，劍尖一點，輕觸冰雕。
    “哢。”
    冰雕碎裂為萬千流光，不曾墮地，卻在空中化作細密的磷火，嫋嫋升騰而起。
    似是在歸返故土。
    那是她的送別——為親族魂靈所獻上的最後一程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