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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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微斜倚在鎏金憑幾上,眼神微斂,帶著譏諷:
“哦?如此說來,是本王錯怪你們了?”
謝明璃神色不動,眼中卻有怒意如潮水暗湧,她緩緩出聲,語冷如霜:
“武侯府世代為臣,忠心可鑒——”
話未說完,劍鳴驟響。
她的劍鞘倏然磕地,琉璃燈火劇震,殿角光影乍裂。
一道寒光破空掠出,斜斬而過,輕輕擦過端王的蟒袍衣角。
“砰!”
玉案一角,應聲而斷。
“若有異心,當如此案。”
謝明璃緩緩收劍,劍入鞘,梁上塵埃簌簌落下,紛紛灑在她肩頭。
那一瞬,她恍若又見——母親靈柩前,紙錢飛落,滿地悲雪。
楚寧立於一側,神情不動如山,隻是望著她,目光深邃。
端王看了他一眼,笑意卻更深了幾分:
“你倒是越來越像……你父親了。”
他敲了敲玉案,聲音淡淡:
“王家雖亡,但其勢力、商號、密樁……皆已歸本王所有。”
話音如寒鐵墜地,帶著皇族獨有的威壓與操控欲,令人不寒而栗。
謝明璃緩緩垂首,聲音低沉,卻依舊清晰:
“武侯府……遵令。”
她眼底凝著霜雪,心中卻如擂鼓雷鳴,可她不能動,不能錯。
端王眸中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掌心緩緩攤開,仿佛將整個武侯府的命運,輕描淡寫地握在指掌之間。
他起身,蟒袍曳地,衣袂微動如波,舉手投足間盡顯貴胄威儀。
他抬手整了整袖口,動作從容,卻自帶威壓,似將方才壓得眾人喘不過氣的劍拔弩張一筆抹去,恢複成那個慣於笑談之間操縱朝局的老狐狸。
“既如此,誤會解除。”
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帶著幾分施恩似的寬容,“你們,可將謝驚鴻帶回。”
寥寥數語,卻宛若重鍾大呂落地,聲勢浩蕩,瞬間擊碎長久以來懸於眾人心頭的沉壓。
謝明璃瞳仁微震,眼底驀然浮上一抹亮光。
她緊繃的脊背這才悄然放鬆,唇角輕顫,幾乎不敢相信這轉瞬而至的“放人”來得如此順利。
她偏頭看向封槿,兩人目光交匯,在彼此眼中讀出了久違的欣慰與疲憊。
終於,謝驚鴻要回來了。
封槿握劍的手緩緩鬆開,掌心早已沁滿冷汗。他低聲喃喃,“謝天謝地……總算還他一線生機。”
就在眾人稍感釋然之際,楚寧卻步伐未動,反而踏前一步。
他衣袍微揚,目光沉靜如水,卻帶著逼人的鋒芒,直直看向高座上的端王。
“王爺。”
他語氣不高,卻字字如金石落地,清晰而不容忽視,“謝驚鴻公子被王家煉成血傀之事,非小道傳聞,而是親眼所見。此事若屬實,牽涉極廣,後患無窮。懇請王爺早日查明,以期能令謝公子恢複意識。”
話音落下,大殿之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寂靜如死水,卻暗流湧動。
幾名親衛不由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在等待端王的反應,而謝明璃的神情也隨之一凜,那久違的鬆懈再次繃緊。
端王眸光一斂,似笑非笑地看了楚寧一眼,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玉案,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許久,他方才開口:
“至於王家拿活人煉傀之事……目前尚無定論。”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傳聞不可盡信,證據尚未確鑿。本王自會命密探徹查此事,待真相浮出水麵,再向聖上秉明。若真如你所說,王家以活人煉傀,血債累累,那些餘孽一個也別想逃過大乾律法。”
說到此處,他語氣略頓,似是轉了個彎:“至於謝驚鴻,若有恢複其意識的法子……自然再好不過。”
他的話看似中正平和,實則滴水不漏,既未承認血傀之說,也未拒絕追查之舉。
楚寧不語,眼神微沉,似在判斷這位權傾朝野的王爺究竟是按兵不動,還是留有餘地。
謝明璃則是略蹙眉頭,拳頭緩緩攥緊。
“若王爺真能查清血傀之事,救回驚鴻之魂,我謝明璃必感銘恩。”她沉聲道。
端王聞言微微一笑,負手而立:
“客氣了。驚鴻是朝中棟梁之才,自然要保。”
而後,他視線掃過眾人,似是隨意,卻又透著一股莫測深意。
“今日之事,就此打住。你們退下吧。”
話音未落,便有內侍上前開路,示意眾人離去。
謝明璃行禮之後,攜封槿隨楚寧一同退下,步出金闕殿門。
長廊之下,風起如刀,獵獵穿過雕欄畫棟,掀起謝明璃的衣袂。
她低頭望向地上的影子,眼中再無方才的憤怒與冷冽,隻有深深的倦意與思索。
楚寧走在最後,餘光掃了一眼金闕殿方向,低聲道:
“你信他?”
謝明璃沒有立刻回答。
許久,她淡淡道:
“不信。但現在,我們別無選擇。”
楚寧微一點頭。
“那我們就等……看他能演到哪一步。”
……
夜幕低垂,暮色如墨,沉沉壓落在武侯府之上,如一層厚重天幕,將天地隔絕成幽深沉寂的兩界。
四人歸來的車輦尚未停穩,武侯府門前便已燈火通明,高燈長炬連綿成列,照亮了通往府內的整條石道,仿佛為某位王者歸來提前肅清夜路。
朱漆大門高聳,赤金門釘在夜色中透著森冷寒光,門前兩列玄甲侍衛靜立如雕,未動分毫。
長槍橫列,寒芒如線,甲胄之上雕刻狴犴紋栩栩如生,在燈火掩映間仿佛躍躍欲出,擇人而噬。
管家秦鶴年領著人將謝驚鴻小心抬入武侯府內的清華院。
途中風起,落葉簌簌,仿佛天地都為他沉默。
封槿緊緊隨在擔架之後,一步不離,腳步急切卻穩如刻意掩飾的慌亂。
謝驚鴻臉色蒼白,唇色泛青,那胸前大片血跡已被浸得發黑。
他那一向驕矜清峻的臉,如今安靜地躺在軟枕上,卻毫無生氣,宛若一尊碎裂的神像。
封槿跪在榻前,雙手顫抖著伸向他,卻在將要碰觸時,又強行止住,仿佛怕自己一點點用力,就再也喚不回他。他咬著牙,低聲喚了句:
“驚鴻……你睜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謝驚鴻沒有回應,隻有胸膛微弱起伏。
而楚寧則隨謝明璃步入府門,步履沉穩如昔,然而身後雷息未散,隱隱如潮湧般在夜色中回蕩。
那是青雲擂連勝一百二十一場之後尚未平息的戰意殺勢,狂烈而冷峻,如隨時待命的霆兵利刃。
楚寧踏上青石階,足底傳來沉星石的微涼。石階間星輝流轉,如暗夜中的螢火,卻不及他眼底雷光的冷冽。
下一瞬,齊聲如雷,震徹長街:
“恭迎雷極刀君回府!”
“恭迎小姐回府!”
聲音如潮,肅穆如朝。
門前黑甲列陣,數十名武侯府親衛齊齊單膝跪地,低首伏身,掌心貼地,整齊劃一,不敢有絲毫懈怠。
那一刻,風止聲歇。
楚寧邁步而入,雷光未散,腰間長刀微顫,似仍飲未盡的殺意。
走過親衛之間時,無一人敢抬眼與他對視。
他的腳步不急,卻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眾人心上,沉穩如山,驚心動魄。
謝明璃身披玄衣走在他身旁,眸中波光瀲灩,滿是掩不住的歡欣與敬意。
她曾見他初入武侯府,那時不過是個護送她而來的少年。
而今,他一人一刀,名動青州。
這一身威名,是他一刀一戰殺出來的。
謝明璃的唇角微揚,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出口。
她知,這不是所謂榮耀的盡頭,而是楚寧真正的開始。
而此時的楚寧,隻是淡淡地看著這一切,仿佛早已習慣眾生伏首,萬雷來朝。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條路,從來都不是為榮耀而走,而是為生,為命,為所守護之人而走。
雷極刀君,歸府。
這一刻,武侯府上下,無人不敬。
一切塵埃落定,府中暫歸平靜。
謝明璃親自將楚寧引至聽鬆閣。
那是她母親在世時最常待的地方,幽靜、清雅,窗外便是一整片竹林。
春風過處,竹影婆娑,如夢如幻。
此刻,閣中隻點了一盞清油燈,光暈微黃,映照著兩人的身影斜斜投在地麵上,一動不動。
謝明璃沐浴更衣,褪去了白日裏在端王麵前周旋時的鎧甲與鋒芒。
她穿上一襲深青色流紋長衣,輕柔如水,腰間一根絳紫絲帶收得極窄,將她纖細腰肢與盈盈曲線襯得格外玲瓏。
衣料輕薄處若有若無,隨著她行走時微微拂動,裙擺似風中波紋般蕩漾而過,步步生蓮。
烏發高挽,卻不似宮裝的繁複,而是斜簪一支碧玉簪,數縷青絲散落鬢側,襯得她頸項修長,肌膚勝雪。
她於銅鏡前凝神片刻,指尖輕描唇角,將唇色點得淺淺的,仿佛不施脂粉卻自帶風情。
不是刻意妖嬈,也非嫵媚取寵,而是那種藏在骨子裏、因人而動的柔和。
這一刻的謝明璃,卸下了權謀與職責,隻是一個心中藏著情意的女子。
她步入聽鬆閣時,腳步比平日更輕。
閣中竹影斜落,燈光微黃,將她整個人都籠在一層溫柔的光暈裏。
她目光落在楚寧身上,他仍坐在竹塌之上,閉目養神,神色安寧如素畫人物。
謝明璃心頭微動,片刻沉默後,輕聲開口:“楚寧,謝謝你。”
楚寧的睫毛輕顫,像是風吹過池麵,微波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