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天地不仁,視眾生為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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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五六歲的孩童跌倒在泥地裏,雙膝血肉模糊,哭聲撕裂。小手向母親伸出,剛抓住衣角,就被血焰吞沒,連一聲“娘”都來不及喊出口。火光映著那張被痛苦扭曲的小臉,漸漸歸於虛無。
    街角,一名白發老婦扶著拐杖踉蹌奔逃。她一步三停,隻為護在孫兒身前。可身後血影呼嘯掠至,半邊身軀頓時炸裂,鮮血濺在孫兒臉上。殘肢落地時,老人的眼神還未合上,隻盯著孩子,似要說:
    “快走。”
    小孫兒癱坐在地,抱著那隻還溫熱的手臂,哭不出聲,隻是喃喃重複:
    “奶奶不疼了,不疼了……”
    城中河道已不再清澈,水麵翻滾著碎裂的屍塊,有孩童的斷腿、女子的長發糾纏於枝頭,男人的胸膛被撕裂,仍殘留掩護姿態。
    一處斷壁後,一家三口抱作一團。父親死死將兒子護在胸前,母親用手捂著他的眼睛。
    “爹,天黑了嗎?”孩子輕聲問。
    父親剛想搖頭,一道餘波橫掃而至,三人頭顱齊震,鮮血從七竅噴出。那團溫暖的擁抱,頓時化作冰冷的死亡雕像。
    不遠處,一家藥鋪炸裂,火光衝天。掌櫃從火中跌出,半邊身子已焦黑炭化。他滿臉裂皮,眼珠滴血,卻仍踉蹌衝進火海,口中不斷喊著:
    “蘭兒!阿恒別怕,爹來了!”
    下一刻,一記血掌拍下,他被轟入火焰深處,再不見蹤影,隻餘空氣中一陣燒肉味道,腥甜而刺鼻。
    有人喊:“救命!”聲音嘶啞,像碎石碾過咽喉。
    有人跪地求:“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我什麽都不要,隻想活下去……”
    有母親將繈褓中嬰孩拋向遠方,隻求他躲過劫火;有人拚命咬斷舌頭自盡,隻為不被邪力煉魂。
    整座府城,化作煉獄。
    哭喊聲、哀嚎聲、祈禱聲……碎成無數道絕望音波,在濃煙血霧中飄蕩,撕裂心魂,震徹天宇。
    這一刻,所謂“人世溫情”——爹娘的嗬護,孩童的信賴,夫妻的諾言,鄰裏的互助,醫者的仁心,全都在烈火血浪中,被碾成齏粉。
    高台之上,幾名武者試圖布陣阻擋血影,卻在頃刻間被吞噬殆盡。陣法未成,已碎裂四散。
    天光昏暗,血焰卷雲,屍骸堆成山。
    哪怕是鎮武司精銳,也已傷亡慘重,有士兵丟盔棄甲,有將校怒吼而亡,甚至有老將燃盡靈魂,選擇自爆,才勉強拖住一尊血影片刻。
    可哪怕如此,仍擋不住那吞淵分身降臨,將整個城池化作修羅煉獄。
    這是人間嗎?
    不,是之戰卷入了凡塵。
    天地不仁,視眾生為芻狗。
    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生出絕望。
    誰能阻止這一切?
    然而正當六方戰場陷入焦灼,血影橫行,民居化灰,萬千百姓命懸一線之際。
    “咻。”
    一縷光,自九天而至。
    輕柔無聲,仿佛春風拂麵,柳梢輕舞。
    卻又冷冽至極,似秋水斷山,一線寒芒,割裂虛空。
    它並無轟鳴,卻令天地頃刻肅靜。
    原本轟然爆響的戰場,如被無形之手瞬間“摁停”了喧囂,唯餘心跳。
    鎮武司將士瞳孔驟縮,手中兵刃莫名顫鳴;謝承鈞身形一僵,忽覺背脊生寒,心神顫抖。
    連正在咆哮殺伐的幾道血影,也齊齊頓住,如被驚覺的野獸,一瞬仰首望天,戰意竟生出一絲畏懼本能。
    “這是什麽力量……?”
    謝承鈞猛然抬頭。
    隻見九天之巔,風雲倒卷,萬裏雲海如受驚浪潮,層層崩解。
    “轟。”
    第一道血影正欲再度撲殺,卻連驚呼都未及發出,整具血身已轟然炸裂,化作血霧蒸騰。
    “呃啊啊……”
    遠處的吞淵本體猛地仰頭噴出大口黑血,神魂震顫,胸口被強烈共鳴撕裂,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第二道血影正撲向謝明璃,猝不及防,半邊身軀驟然四分五裂。
    第三、第四道血影還欲強撐血氣抵禦,那鎮壓已如斬腐朽,一掌橫斷,連根剝離。
    第五道血影剛集聚殺意,一道金芒輕輕一掠,瞬間風化為飛灰。
    ……
    整座城池刹那寂靜,連空氣都像凝結了。
    戰火停頓,血影全滅,肅殺退散。
    吞淵踉蹌半跪,額頭冷汗如雨,眼眸驚駭欲裂:
    “是誰?”
    謝明璃怔怔望天,眼中映出那一道踏風而下的身影,心魂仿佛被瞬間定住:
    “他是……”
    謝承鈞怔怔開口,聲音沙啞如風中灰燼,卻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敬畏與釋然。
    “一品閣的……李敬安。”
    “吞淵,沒想到你竟能複蘇得如此之快……倒是比我想象中頑強許多。”
    輕歎聲中,風雲遁形,時空為之一滯。一道玄袍人影緩步而降,仿佛跨越無盡虛空,於寂然之間攔在謝明璃身前,長袖一卷,將那滾滾血焰掌影納入袖中,化作虛無。
    一品閣監察使,李敬安,至此現身。
    他神情平靜,眼眸如古井無波,卻藏鋒於無形,如神如劍。
    “才將你封印於青陽縣未滿一月,轉眼你便奪舍楚寧,掙脫封印……你果然一刻也不肯安分。”
    他微微側目,看著吞淵所化血焰像,語氣淡然:“看來,我又得替我這可憐的弟子,收拾一次殘局了。”
    吞淵聞言,血焰翻騰,冷哼一聲:“又是你這個一品閣的小家夥。”
    “就憑你?殺我?休想。”
    “如今的我雖然還未恢複巔峰時期的十之一二,但你不過區區五品武者,又能奈我何?”
    他目光陰鷙,豎目血芒流轉:“我有無數分身,隻要世間尚有一具尚存,我便不會真正死去。你殺得了一軀,又如何封得住一念?”
    李敬安聞言,隻是微笑,卻不帶半點溫度:“那這一次……不一樣了。”
    他袖袍輕揚,指尖勾動間,天地元氣忽然陷入一股奇異的共鳴之中。
    刹那間,《混元練氣法》悄然運轉,諸天氣脈如浪潮奔湧,匯入他體內,氣機內斂而沉穩,卻又似深淵翻湧。
    他輕聲開口,聲音不響,卻如雷貫耳,直入血焰像識海深處:
    “楚寧……還不醒來?你已經沉淪太久,該走出來了。”
    這一句喚醒之言,仿佛一道穿透血獄的晨鍾,猛然撞擊吞淵神魂深處。
    吞淵臉色陡變!
    “不可能……你的神魂早該被我吞噬殆盡!你——怎麽可能還保有自我?”
    然而回應他的,是識海深處,楚寧那原本沉寂如死水的記憶海,突然如崩堤洪流般複蘇。
    一幕幕熟悉的畫麵浮現:
    ——殘陽如血,木屋微斜。阿姐為他縫補破爛的衣角,針腳歪斜卻滿是心意:“寧哥兒,你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許再為阿姐跟人動手。”
    那是他人生第一道溫暖。
    ——奔雷武館地牢擂台中央,他跌倒在冰冷的石板上,膝蓋血肉模糊。王魁冷聲道:“站不起來,就滾出武館!”
    “我……要變強。”
    那是他最初的執念。
    ——年少意氣,他擋在青璃身前說:“以後不要怕,有我在。”
    那是他未曾說出口的承諾。
    謝明璃那一劍斬出的堅定與傲骨,青璃回首時眼中那一點點擔憂,皆如燈火般點燃心海。
    而他最後看到的,是血色世界中,李敬安的身影,毫不猶豫擋在自己身前。
    “楚寧,你不能再沉睡。”
    “我怎麽能沉睡?”
    “吞淵,我是楚寧!”
    “轟。”
    血獄識海之中,一道金光如烈日初升,自虛空炸裂而出。
    沉睡已久的意誌,在萬千記憶的衝擊中重塑,在執念、初心、與守護的召喚中,徹底覺醒。
    而最讓吞淵驚駭的,是那一抹從血焰下緩緩浮現的藍色雷紋,宛如破曉之電,自命海中悄然滋生。
    那不是他的力量!
    那是……楚寧殘存意誌的反擊。
    “你……你竟然還能自主覺醒?”吞淵怒吼,神魂震顫,原本穩固的掌控竟開始動搖。
    李敬安眼眸如炬,盯著那逐漸崩潰的血焰像:“楚寧,我曾言,能不能正在滅了他就看你的了。”
    “你雖然沒能成功,但我知你,不會真的放棄。”
    “現在,拿回你的身體。”
    識海翻湧,雷紋電光宛如破曉流火,在吞淵的魂念深處炸開。
    那是楚寧的意誌。
    曾被血焰吞噬、靈台沉淪的楚寧,此刻在李敬安的呼喚下,如殘陽重燃,掙紮而起。
    “吞淵……滾出我的身體!”
    一聲厲喝,響徹魂海。
    血焰深處,一抹純淨靈光倏然綻放。
    楚寧神魂顯化,衣袍獵獵,眉宇淩厲,與吞淵虛影遙遙相對。
    吞淵震怒:“你怎可能蘇醒?我明明……”
    “你錯了。”楚寧冷冷打斷他,“你吞噬的是記憶,不是意誌。你奪的是身體,卻吞不掉我的魂。”
    李敬安此時盤膝而坐,雙指並起,鎮壓外部血焰能量,協助楚寧壓製識海波動。他聲音沉穩,似擎天柱般給楚寧注入力量:
    “別怕,他雖然強,但你不是一個人。”
    “持續運轉《混元練氣法》保持與我共鳴。”
    楚寧閉目凝神,靈魂深處那一縷藍色雷光不斷壯大。他憶起了當初修煉《混元練氣法》的點滴,憶起了這部功法的神奇之處就是能相互共鳴。
    “我不能沉淪。”
    “我不能……讓他們再為我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