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命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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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雷劫消散的那一刻,天地靜默。
烏雲翻滾,雷息未散,可那片雷海的中心,楚寧的身影仍在。
雖焦痕遍布,衣袍破碎,但他那直挺的身姿仿佛穿透風雷,撼動了所有人的心弦。
高塔上,李敬安猛地握緊了袖中法印,喉結滾動,卻終究沒有說話。
他曾見過太多生死,見過萬軍衝陣的血潮,但從未見過一個普通人,以這樣幾乎“必死”的姿態,麵對命劫。
謝明璃更是雙手死死攥緊裙擺,唇瓣咬得發白。
她明知道那是劫,是傳說中連天驕都必死無疑的雷劫。
她也明知道自己根本無力相救。
但她的腳卻在不住前移,似乎隻要那人一倒,她就要不顧一切地衝上去。
“你不許倒。”她輕聲呢喃,聲音細微如風,藏著整顆心髒的悸動。
周圍的宗門弟子、百姓修士紛紛屏住呼吸。
“他……還活著?”
“這已經不是正常肉身能扛下的雷了吧?”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人群中,不知是誰低聲驚呼:
“他……他在看天。”
人們抬起頭。
果然,那雷劫中央,那個焦黑破碎卻不彎腰的身影,緩緩抬頭。
目光正對著天穹中那第二道雷影緩緩醞釀成形的深淵。
沒有退縮,沒有喘息。
他甚至……沒有猶豫。
“轟!”
第二道混元劫雷,終究落下。
那是焚身之雷——摧骨毀筋,剝皮蝕魂。
雷芒傾泄如江海倒灌,雷濤千重,光芒如同數萬日月同輝,映得整座天穹無所遁形。此刻,天地之間唯有一道暴烈白芒,似將整片世界撕碎重鑄。
楚寧周身血肉寸寸剝離,筋骨焦炭,毛發灰飛,靈魂在劫光中顫抖燃燒,身如枯枝被點燃。
識海之中,吞淵也同時發出一聲淒厲慘叫。
他本欲避退,卻因兩魂一體,無從分裂,隻能與楚寧一道承劫。
“啊——”
那是撕心裂肺的哀號。
他驕傲的魂血,燃起劫火;他散布世間的九道魂種之一,在刹那間爆碎。
連青陽縣封土之中的王林也滅了。
那是他的備用寄殼,此刻竟如紙糊般崩塌於虛空。
連帶著,他在極北某處的一縷微弱投影也被雷氣斬斷。
識海震顫,楚寧緊咬牙關,眼神中卻浮現出一絲冷光。
“還以為你的神魂不滅?不過如此。”
吞淵臉色猙獰,已無之前的從容淡定,竟生出一種驚懼本能:
“我們同體,你毀我分身,我死了,神魂反噬,你也活不長。”
楚寧冷笑,不語,隻是緊緊握拳,眼神在雷光中穿透天幕。
就在那毀滅的劫光即將碾碎他最後一縷生機之時。
一道幽幽藍光於其體內悄然綻放,如靈水滲透焦土。
“嗡——”
那是一品閣煉製、李敬安親手封印於王林體內的“替死符”。
一股極致柔和卻堅不可摧的力量從識海深處騰起,化為一道符文之影,猛然攔在楚寧與雷劫之間。
“咚!”
整個識海震蕩,雷光如狂龍撲撞在符影上,卻竟一瞬滯緩。
“噗!”
吞淵喉嚨湧出黑血,識海深處如遭刀斧剖裂。
“你竟……將那符咒種在我魂上!李敬安,你找死!”
此刻的他,眼瞳中寫滿仇恨,卻無可奈何。
第二道雷劫結束,白光散去。
天地之間一片沉寂,隻餘焦灼與毀滅的味道。遠處廢墟中的百姓呆呆望著天幕,不知此戰究竟屬於誰。
雷光消散,焦土之上,一個半跪的黑影緩緩浮現。
那是楚寧。
他的身軀幾乎難以辨識人形,皮肉焦枯,骨骼裸露,其上血紋與雷紋交纏,藍白雷光間雜猩紅煞氣。
替死符的一次護佑,成就了這具半人半魔之軀。
吞淵似已沒了蹤影,但他還活著。
眉心之上,一道雷紋烙印已成,如同宿命之痕,嵌於魂魄深處。
謝明璃淚眼婆娑,她看著那個已經半身焦黑的男人踉蹌站起,眼中卻依舊有光,那是劫後餘生的堅持,是不屈,是破局者該有的堅定。
“寧哥哥……”
她顫抖著唇,輕聲低喃,淚珠再度奪眶而出。
李敬安亦微微點頭,眼中露出一絲讚賞:“這小子,扛下來了。”
然而,天未晴。
高空中,劫雲未散,反而越卷越厚。
蒼穹如爐,血雲如墨。
一尊模糊身影在劫雲深處悄然凝現,仿若天判之神,持裁決之矛,俯瞰眾生。
——那是第三道雷。
毀命之雷,亦稱“終斷雷”。
它將斬斷武者一切希望,毀滅其本命根骨、封絕大道源泉,是為終劫。
楚寧仰望那滾動的雷雲,知道,這才是真正的終局。
識海深處,早已奄奄一息的吞淵猛地咳出一口魂血,氣息急劇震蕩,身形虛晃,幾欲崩散。
他的魂體在這一刻,竟罕見地流露出一種深藏極久的恐懼。
“我就知道你還活著。”
他盯著楚寧那執拗的意識核心,語氣不再狂妄,不再譏諷,反而帶著一絲……惶然。
“你竟然連這也不退。”
“你還想扛下一道?”
吞淵咬牙切齒,像是被一種從未見過的力量逼至絕境。
“你以為……你那枚‘替死符’還能救你第二次?”
“你以為……這道終雷,是靠執念就能扛下的?”
楚寧卻沒有回話。
他隻是在望天。
眉目寧靜,神情冷峻,仿佛即將接住的,不是雷,而是命運。
然後他輕輕開口了:
“這一次,我不靠任何人。”
“我靠自己。”
那一句話,輕得像是低語。
卻像一記雷鳴,在吞淵的識海深處炸開了。
吞淵的魂體一震,那張一向寫滿陰冷與狂傲的麵容,在此刻忽然變得模糊。
他沉默良久,似乎在感知什麽,又像在自問。
他看見了那少年殘破的身軀在雷光下挺立,半邊身體焦黑剝落,雷焰尚未熄滅,而他依然……抬頭望天。
不屈。
不悔。
吞淵忽然覺得,有點冷。
那不是血的溫度,也不是雷的灼燒,而是某種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動搖。
他一直在追尋永生。
可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真正麵對死亡。
他的每一具分身,他留下的每一道魂印,皆被天劫剿滅,連投胎之路都被斬斷。
他已無退路。
而此刻,那個原本該任他宰割的少年,卻站在天劫之下,獨自擎天而立。
明明那麽弱小……卻那樣倔強。
他曾不屑這份“人性之堅”,將其視為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