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吞淵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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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愚蠢,那是一種他永遠無法模擬的超脫。
他貪戀不死,反而始終困於死。
而楚寧,甘願赴死,反倒一步步掙脫了死局。
他渴望的“自由”,竟然在楚寧這副凡胎血骨中,找到了微光。
沉默片刻。
吞淵忽然輕輕一笑。
“你真是瘋了。”
“可若你能成……那我也不虧。”
說話間,他沒有再試圖掌控、沒有再掙紮,他隻是緩緩凝聚殘存魂力。
——不是用來反撲,而是助力。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順從”。
也是他第一次,不再妄圖做神。
魂力化作一縷赤金流焰,順著識海深處流入楚寧識核。
不是封印,不是腐蝕,而是——鍛造。
一枚魂印悄然嵌入楚寧識海,像一枚鎖,也像一把鑰匙。
“這一縷,我借你。”
“算是……為我那被雷劈碎的虛妄永生,做個葬禮。”
識海安靜了。
血雲轟鳴。
楚寧緩緩抬起右臂,那隻半焦的手掌,如擎天柱般指向蒼穹之上。
他隻說了兩個字:
“來吧。”
——混元終劫,雷判降世。
高空之上,雷劫凝形,裁決之矛徹底落下。
第三道劫雷,終於降臨。
它不似前兩道劫雷那般傾泄如水、灼燒如火,而是如神判之矛,從天而降,直刺而下,一線穿魂,斷盡生機。
地麵之上,謝明璃已驚得泣不成聲,她看著雷雲中那個無比渺小的身影,一步不退,仿佛將整個天穹扛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
“寧哥哥……”
她幾欲衝上,但腳步卻在雷威之下寸步難移。
李敬安的聲音低沉,似天地回音:
“終斷雷已至,神魂、根骨、氣脈皆會被其鎖斷……若是他還保有一絲退意,早已被劈作飛灰。”
“可他沒有。”
“他真正,選擇了抗天。”
……
識海深處,楚寧靜立於雷海中央。
魂海狂湧,雷鏈交織成網,從天而降,試圖將他的魂體抽離天地,鎖入無明之淵。
《混元練氣法》自識海中主動激發。
一縷縷青藍色氣機在他魂體四周纏繞,宛如太古初元,將他神魂緊緊裹護。
而同時,肉身之外,百骸之內。
《混元煉體法》亦徹底爆發。
他那被兩道劫雷燒焦撕裂的血肉,如今開始一寸寸蠕動、再生,雷光與神紋在體表交匯,組成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符紋脈絡。
“喝。”
他怒吼,識海與經脈同時運轉。
神魂、肉身、氣脈三者,在這一刻達至空前統一。
練氣護魂,煉體固形,混元合一。
“砰。”
毀命之雷轟然砸下。
魂體如同瓷器碎裂,肉身血肉翻卷,五髒六腑盡碎,連骨髓都被雷電灼穿。
楚寧的雙膝終究一軟,跪倒雷海之中。
可他沒有倒。
此刻,楚寧神魂在雷劫中瀕臨崩潰,識海四裂,靈光搖搖欲墜。
就在這毀滅的邊緣,一道紅藍交織的鎖鏈驟然從識海深處狂湧而出——那是吞淵的魂血所化,宛如烈焰與冰魄交織的天鎖,緊緊纏繞在楚寧那已經破碎的神魂之上。
鎖鏈浮現的一刹,識海動蕩,萬象失色。
吞淵的聲音隨之響起,不再是以往的狂妄與桀驁,而是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低沉與……顫栗。
“你真是……瘋子。”
那一刻,他終於意識到,這個曾經他最瞧不起、最想吞噬的凡人——正在用燃盡自己的方式,與天抗衡。
他本該看笑話,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了。
他忽然低聲道:“那就……陪你瘋一場。”
沒有再猶豫半分。
吞淵將自己殘存的本源魂血,毫不保留地注入楚寧識海之內。
那是一種近乎自毀的行為,一個曾號稱“不死”的存在,將“自己”的根基,與另一個意誌徹底交融。
那一刻,楚寧與吞淵,神魂共鳴,意誌並立。
兩道意誌,不再是主與客,不再是強與弱,而是以生死相搏的姿態,彼此交融,共同迎戰那毀滅的終裁之雷。
“吼——”
識海中,驟然響起兩道咆哮之聲,一沉如山,一銳如刃。
那是楚寧之吼,撕裂不甘的命運;
那是吞淵之吼,撕碎他自身的桎梏!
兩個原本命定對立的靈魂,如今卻並肩作戰,迎天而上。
……
天穹震怒,萬雷嘶吼。
那一道象征終極裁斷的雷矛,攜無上神威,從九重雲霄轟然墜落,直刺識海最深之處。
“轟。”
瞬息之間,楚寧七竅流血,神魂劇烈撕裂,幾欲潰滅。
而吞淵的魂體,亦在雷光中寸寸崩碎。
半邊麵容直接湮滅,隻剩下一抹模糊的魂影,勉強盤踞在楚寧識海的右側,如殘燭微光,搖曳欲滅。
識海風雷交錯,魂海翻騰如淵。
吞淵懸浮於劫光之間,目光複雜地望著楚寧殘破卻不曾屈服的神魂,那道身影明明早已碎裂,卻依舊向天挺立,像一道逆流而上的光。
他忽然笑了。
苦笑。
那是千年未有之笑,不是譏諷,不是狂傲,而是一種……蒼老的釋懷。
他閉上眼,意識深處泛起一抹極遠極舊的記憶。
那時的他,還未號稱“吞淵”。
他隻是一縷靈性初開的真魂,遊於諸天萬界,見過黃沙中的人類母親為孩子擋下野獸,自己卻被撕碎;見過老兵殘腿爬出廢墟,隻為守住身後那座無人知名的小城。
他不明白。
為什麽明知道會死,他們還要做。
他那時很弱,也很疑惑。
他問一位快死的老人:“你怕死嗎?”
老人說:“怕。”
吞淵問:“那你為何擋在我麵前?”
老人笑著說:“因為我活過,所以知道什麽值得用命去擋。”
那時他不懂,覺得愚蠢。
他開始吞噬、墮落、裂化,逃避死亡、追求永恒,他以為強大就是自由。
可如今,在這識海的盡頭,在這少年不曾倒下的身姿前,他終於懂了。
自由,不是永生。
是即使知道會死,也能為心中所信之事,自由地說一句“不退”。
他從未獲得過這種自由。
因為他從來都在逃,從未站住腳,迎著死亡說“我不怕”。
他眼中浮現一縷淡淡光影,是那個老人斷腿前望天的笑容。
是那些他曾鄙夷過的“凡人”。
他低聲喃喃:
“我笑你們愚蠢,其實……是我連‘愚蠢’的資格都沒有。”
“原來我不是真的不死……是我從未真正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