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道濁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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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兩天……隋謙不知道自己在這地獄般的苦修下熬了多久。皮膚被水流砸得青紫腫脹,胸膛又被毒蟲啃噬得血肉模糊,傷口在冰冷的潭水中泡得發白潰爛。饑餓和寒冷侵蝕著最後的氣力,意識在崩潰的邊緣反複徘徊。玄暉的《九霄龍獄鍛體真章》口訣在腦海中早已念誦了千萬遍,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連一絲漣漪都無法激起。心口龍骨的金芒似乎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熾熱,絲絲縷縷的暖流不斷散逸出來,融入四肢百骸,卻又如指間流沙,無法抓住,更無法凝聚。
絕望,如同深潭底部最沉重的淤泥,一層層將他包裹、拖拽。道心?那點被燼淵唾棄的、被玄暉漠視的、屬於凡人隋謙的最後一點堅持與不甘,此刻也在這無盡的痛苦與徒勞中,寸寸龜裂,瀕臨徹底粉碎。
“廢物…終究是…廢物…”一個嘶啞微弱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帶著無盡的疲憊和認命般的灰敗。
就在這意識即將沉入無邊黑暗的刹那——
刺目的天光撕開沉重的黑暗。隋謙被一股柔和卻無可抗拒的力量托著,緩緩浮出冰冷的寒潭水麵。水流的轟鳴依舊震耳,但那股幾乎將他碾碎的衝擊力和噬骨的麻癢,竟詭異地暫時遠離了。他劇烈地嗆咳著,渾濁的潭水混合著血沫從口鼻中湧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遍布全身的劇痛傷口。
模糊的視線艱難聚焦,越過飛濺的水花,定格在懸停於潭水上空的身影上。
月白雲紋玄袍,金翅長劍流光溢彩,肩頭趴著那隻霧氣繚繞的蜃龍幼崽。雲璃微微蹙著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眼神複雜,帶著審視,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震動。她肩頭的“小霧”對著他心口方向,發出短促而疑惑的“嘶嘶”聲。
“果然是你。”雲璃的聲音穿透瀑布的咆哮,清脆依舊,卻少了往日的驕縱,多了一份沉甸甸的鄭重,“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就為了那虛無縹緲的體修之路?”
隋謙喉嚨裏嗬嗬作響,想反駁,卻連一絲力氣都提不起來。絕望如同冰冷的潭水,再次從四麵八方湧來,將他僅存的那點火星徹底淹沒。是啊,虛無縹緲…自取其辱罷了。
雲璃看著他眼中徹底熄滅的光,沉默了片刻。她忽然伸出纖纖玉手,探向腰間一個繡著精致雲紋的儲物袋。蔥白的手指在袋口靈光微閃的空間入口處停留了一下,秀氣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些,似乎在努力回憶什麽。她嘴裏還小聲嘀咕著:“回春丹…不對,那是治內傷的…生肌膏?好像也不對症…這瓶是…哎呀,怎麽這麽多瓶子,都長得差不多…”
隻見她手指在儲物袋裏翻攪了好一會兒,神識探入又退出,臉上帶著一種與身份不符的、略顯笨拙的苦惱。最終,她似乎終於確定了目標,手指靈巧地夾出了三個不同材質的小玉瓶——一個青翠欲滴,一個瑩白溫潤,一個赤紅如火。
“喏!”雲璃手腕輕抖,三瓶丹藥如同被無形絲線牽引,穩穩地落在隋謙趴伏的、被水流衝刷得光滑冰冷的岩石上,“青瓶內服,治內傷固本;白瓶外敷,收斂傷口生肌;紅瓶…驅蟲解毒,趕緊把身上那些惡心玩意兒弄掉!看著就難受!”她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但動作卻幹脆利落。
隋謙艱難地抬起劇痛的手臂,指尖觸碰到那溫潤的玉瓶。冰冷的觸感下,是丹藥散發出的、令他精神都為之一振的濃鬱生機靈氣。他抬起頭,看向懸於空中的少女。這一次,他眼中除了麻木的痛苦,終於多了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困惑和…鬆動。“她為何要救自己?甚至贈予丹藥?”
“隋謙。”他聲音嘶啞幹裂,如同砂紙摩擦,“我叫隋謙。”這是他在絕境中,找回的一點屬於“自己”的證明。
雲璃微微一怔,隨即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下,又迅速壓下,下巴依舊習慣性地微揚:“知道了,隋謙。”她頓了一下,語氣竟奇異地緩和了些許,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別扭,“我…叫我雲璃就行。”這近乎平等的稱呼許可,對於她這位玄霧宗大長老的掌上明珠而言,已是破天荒。
她目光再次掃過隋謙心口,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喂,隋謙,你之前…在溪邊,那股子龍氣呢?藏哪兒去了?快讓本…讓我看看!”她驅使飛劍降低高度,繞著剛從水中掙紮著爬到岩石上、正艱難嚐試打開藥瓶的隋謙飛了兩圈,一雙靈動的眼睛如同炬火般在他身上掃視,甚至下意識地伸出手指,似乎想戳戳他那布滿可怖傷痕的胸膛。
隋謙身體猛地一僵,下意識地捂住心口,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充滿了戒備!那截龍骨和寄居其中的恐怖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後的依仗。他死死盯著雲璃,喉結滾動,劇烈的思想鬥爭在眼中翻騰。
雲璃被他這反應嚇了一跳,隨即柳眉倒豎:“幹嘛?捂那麽緊!當本小姐稀罕碰你啊?”她收回手,雙手叉腰,佯裝生氣,聲音拔高,“說!是不是騙我?故意弄出點動靜糊弄人?現在怎麽一點氣息都沒了?今天不說清楚,我就把你扔回這寒潭底下去!”
就在雲璃“氣勢洶洶”地質問,隋謙嘴唇翕動,猶豫著要不要吐露一絲真相的刹那——
“吼——!!!”
數聲狂暴凶戾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從瀑布上方的密林中響起!腥風撲麵!幾道巨大的黑影帶著濃烈的妖氣,如同離弦之箭,撕裂水霧,朝著潭邊的兩人猛撲而下!利爪閃爍著寒光,獠牙滴落腥臭的涎水,赫然是幾頭被此地血腥氣和雲璃靈力波動吸引來的二級妖獸——鬼背妖狼!
雲璃臉上的佯怒瞬間化為真實的驚駭!她幾乎是本能地右手一揮,口中嬌叱:“隱翅,出鞘!”
然而,袖中空空如也!沒有熟悉的劍鳴,沒有那令她安心的冰冷觸感!她這才猛然想起,溪邊那驚魂一幕之後,她因擔心‘隱翅’對隋謙體內龍氣的異常反應再生變故,特意將它留在了漱玉軒的劍匣內,隨身隻帶了這對金翅劍中的輔劍——‘金翎’!此金翅長劍主護法,劍身堅固異常,銘刻諸多防禦、清心、破邪符陣,對術法符籙等靈力攻擊有奇效,但…對於妖獸這等純粹依靠強橫肉身和利爪尖牙的蠻力撲殺,其效果大打折扣!
“糟了!”雲璃臉色煞白!眼看著一頭最為雄壯的妖狼已撲至頭頂,腥風已撲到麵門!她隻能倉促間將腳下的‘金翎’劍猛地向上一撩!
“鐺——!”
金鐵交鳴之聲刺耳!‘金翎’劍身爆發出璀璨的金光,符文流轉,硬生生擋住了妖狼的致命撲擊,將其蘊含巨力的爪子格開!但劍身上傳來的恐怖反震力道,卻讓雲璃嬌軀劇震,腳下飛劍一陣不穩,險些將她掀落!她隻覺得手臂酸麻,氣血翻湧!
另一頭妖狼狡猾地從側麵襲來,利爪直掏她腰腹!雲璃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聲中,手忙腳亂地在儲物袋上一拍!
霎時間,靈光如同沸湯般炸裂噴湧!
一張明黃色的“庚金劍氣符”被她胡亂激發,數道淩厲金光飛射而出,卻因她心神大亂、靈力操控不穩,大半射偏,隻有一道擦著妖狼的後腿飛過,帶起一溜血花,激得那畜生更加狂暴!
碧玉小盾倉促漲開擋在身前,“咚”一聲悶響劇顫!被妖狼狠狠撞得靈光瘋狂搖曳!
赤紅的“離火珠”脫手甩出,“轟隆”一聲巨響——火浪卻大半轟在了隋謙臉旁的岩石上,碎石如雨炸飛!燎焦了一片無辜灌木,嗆得她自己連咳數聲!
“火球術!”雲璃情急之下,雙手掐訣,體內練氣中期的靈力瘋狂湧動,一個臉盆大小的熾熱火球在她掌心凝聚。然而,她平日裏練術法多是敷衍了事,此刻倉促施為,那火球歪歪扭扭,軌跡飄忽,竟朝著…隋謙旁邊的岩石砸了過去!
轟!碎石飛濺!差點把剛掙紮著坐起的隋謙重新掀進水裏!
狼狽!前所未有的狼狽!
雲璃看著自己打出的歪七扭八的法術,扔得毫無章法的法寶符籙,感受著體內因胡亂催動而飛速消耗的靈力,再想到以往遇到妖獸,總有師兄林逸或是其他護衛第一時間擋在前麵,自己隻需躲在後麵象征性地丟個法術,甚至隻需看著…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和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原來離了長輩的庇護,離了那些強大的追隨者,自己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啊——!!煩死了!”羞憤交加之下,雲璃徹底被激怒了!大小姐脾氣爆發,也顧不上什麽章法技巧,更忘了心疼那些價值不菲的消耗品。她猛地將儲物袋口扯得更大,雙手如同潑水般,將裏麵能激發、能扔出去的東西一股腦地往外掏、往外砸!
一時間,瀑布寒潭邊,靈光如同節日焰火般瘋狂炸開!
“轟!”“嗤啦!”“砰!”“嘩——!”
冰錐符、雷光符、纏繞藤蔓的種子、能爆開毒霧的漆黑珠子、甚至還有幾塊閃爍著寶光的、明顯是煉器材料而非攻擊法寶的礦石…亂七八糟,五光十色,鋪天蓋地般朝著那幾頭被這突如其來的“法寶洪流”砸懵了的妖狼傾瀉而下!
法術的爆鳴、符籙的撕裂聲、法寶的撞擊聲、妖狼驚恐痛苦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震得整個山穀都在顫抖!煙塵混合著水霧衝天而起,靈氣亂流攪得一片混沌!
當最後一道刺目的金光閃過,煙塵緩緩散落時,寒潭邊隻剩下一個巨大的、焦黑的深坑,幾縷青煙嫋嫋升起。雲璃也不知是激發了哪張高階符籙,那幾頭凶悍的二級妖獸,連同它們立足的岩石地麵,已然被這簡單粗暴的“富貴轟炸”抹去了存在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