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鄰右舍的老人都來了，把不大的院子擠的滿滿當當。
    沈新隨了一份禮金，記錄的時候，還注意到了陳超的名字。
    但進了院子，並沒有看到陳超。
    他應該是偷偷過來，然後又走了。
    從那之後，沈新就沒再見過陳超，隻是聽說案子已經遞到了檢察院那邊，在走流程。
    據說有點兒麻煩。
    高進瑞是一心認罪，但他一大家子親屬，還有兒子，高家那邊顯然不想高進瑞被判死刑，好像是請了知名律師，想要把這起案件定性為肇事逃逸致死，然後掩埋的行為，則是定性為侮辱屍體罪。
    而檢察院這邊，肯定是想定故意殺人罪，也就是明知吳家望沒死，還選擇埋屍，這樣最高可以判到死刑。
    比較麻煩的是，當時在墳前，高進瑞被嚇傻了之後，吳家望又一動不動，很難界定到底是未死還是已死的狀態。
    情感上，沈新當然希望高進瑞以命償命，付出該有的代價。
    可法律至上，隻能等法院判決。
    汪的一聲。
    沈新低頭一看，發現是樂樂。
    他是吳家望養的，那最好的選擇，就是還給吳誌存。
    令人感慨的是，七年過去，他竟然還記得吳誌存，一見麵，就圍著吳誌存搖尾巴。
    “乖！”
    沈新摸了摸他腦袋，先隨著人流去行禮。
    來了很多人。
    以前都是一個村的村民，吳誌存在村裏的風評也不錯，當初吳家望失蹤的時候，也幾乎是全村出動幫忙尋找。
    如今七年過去，總算塵埃落定，誰又能不心生感慨。
    棺材停在堂屋裏。
    吳家望並沒有選擇火化，還是想按照以前的舊俗，進行土葬，就埋在他一家子的舊墳旁邊。
    火化，然後統一埋進陵園，是這些年才有的規矩。
    他一家三口過世的時候，還沒有實行，都是選擇了土葬，就埋在附近，以前村裏的公用墳園裏。
    沈新看到了吳誌存。
    這半個月時間，沈新幾次想過來看看吳誌存，但最終都沒來。
    怕吳誌存觸景生情，自己也覺得有些難以麵對吳誌存。
    今天一看，吳誌存氣色好像好了一些。
    他還換上了一身幹淨嶄新的衣服，在社區李主任的陪同下，一一答謝客人。
    很快，輪到了沈新。
    沈新默默鞠躬，然後來到了吳誌存麵前。
    吳誌存瞪著渾濁的眼睛，茫然的看著沈新。
    “老吳，是小沈警官來了。”還是李主任在旁提醒。
    “小沈警官？”
    吳誌存動彈一下，急忙伸手去抓。
    沈新連忙抓住他的手。
    “小沈警官，謝謝。”吳誌存緊緊的攥著沈新的手，情緒有些失控，顫巍著起身，然後道：“我知道的，如果不是你，家望回不來，老頭子我應該給你磕一個的。”
    沈新嚇了一大跳，急忙去扶他。
    “大爺，您千萬別這麽想，我們還覺得對不起您呢。”沈新道。
    這起案件，據說分局那邊都特意開會討論了，要總結教訓。
    明明當年可以再努力一下的，結果因為條件不足放棄了，拖了七年。
    所以在這個案子上，陳超覺得特別對不起吳誌存。
    “沒。”吳誌存搖頭，輕輕拍了拍沈新的手背，道：“小沈警官，你是個好警察，我代家望謝謝你。”
    一句好警察，讓沈新有點兒動容，安慰了一句節哀，回頭再來看您，便轉身離去。
    走出堂屋，扭頭看去，還能看見吳誌存望著這邊，臉上浮現出一種釋然解脫的表情。
    沈新長歎一聲，不敢再多留，快步離開。
    請假過來的，剛才進門的時候，就收到了短信，說有事。
    昨天轄區某工廠爆發討薪案件，今天有可能再來，所裏可能都要出動，維持秩序。
    在社區和老鄰居的幫助下，白事辦的很順利。
    等人一個個散去，熱鬧的院子隻剩下靈棚和一片雪白。
    村裏本來還想留下兩個人，陪吳誌存守靈。
    昨天入殮，今天追悼，明天才下葬。
    但被吳誌存拒絕了。
    他也沒什麽好怕的，那是他最愛，唯一的孫子。
    他也習慣了安靜，就想在這最後一夜，多陪陪孫子。
    就像張健說的，人與人之間的悲喜是不相通的。
    夜色降臨，院門一閉，是一片孤寂和哀傷。
    而院門外麵，夜生活已經開始。
    院子隔壁的自建房燈火通明，亂哄哄的聲音傳來。
    不遠處的街道上，也是人流熙攘，很多上班族剛剛下班回來，煙火氣十足。
    吳誌存就孤零零的坐在棺材旁，一動不動，整個人就像被抽走了魂兒一樣。
    這一坐，就不知道坐了多久。
    反正院門外麵已經安靜了下來。
    夜深了。
    吳誌存這才有了動作，他摸索著起身，找到棺材，費盡全力的推開棺蓋。
    他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把扣子扣好，領子撫平。
    而後，就這麽摸索著爬進了棺材。
    他摸到了吳家望的屍骨，小心翼翼的在旁邊躺下。
    “剛剛好。”
    他看不見，但心裏卻前所未有的安定，仿佛孫子就在身旁躺著。
    那麽多個日夜，自己和孫子朝夕相處。
    盛夏的夜裏，家裏窮，也沒有空調。
    有一天風扇也壞了，家望熱的睡不著，吳誌存就坐著，扇著扇子，給孫子講著西遊記的故事。
    講著講著，倒是先把自己講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家望還笑話自己呢。
    “好孩子，別怕，爺爺陪著你呢。”吳誌存吸溜了一下鼻子，摸索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包藥。
    趙守川搜走了一些，但自己還偷藏了幾包。
    雖說是摻了假，但這回應該就沒有小沈警官來救自己了。
    他說過，如果孫子死了，他也挖個坑，跟他一起躺進去。
    “家望，爺爺想你啊，想了好多好多年……”
    吳誌存念叨著，哆嗦著去打開紙包。
    這些天，很多人勸他，說想開一些，你還有的活呢。
    可他們不知道，沒了孫子，這世上已經沒有值得自己留戀的東西了。
    就在這時，突然汪的一聲。
    是樂樂，他竟然跟著也跳進了棺材。
    把吳誌存嚇了一跳。
    “好樂樂，你也要送爺爺一程嗎？”吳誌存看不見樂樂，隻伸手去摸。
    樂樂湊過來，舔吳誌存的臉，然後汪汪的叫，還扯吳誌存的衣服。
    他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我的好樂樂，乖，爺爺找家望去了，你出去。”吳誌存推他。
    樂樂卻不鬆口，又往吳誌存懷裏鑽，不住的用腦袋蹭吳誌存。
    蹭著蹭著，吳誌存突然哭了。
    他抱著樂樂。
    有那麽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
    樂樂不想讓自己死。
    這是家望最喜歡的狗啊，每一次出門上學，樂樂總是追出去，然後家望就會停下來，告訴他，在自己不在的時候，要替自己好好陪著爺爺。
    “家望，你難道不想見爺爺嗎？”
    吳誌存緊緊抱著樂樂，嚎出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