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8 針尖麥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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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霄的視線越過階下眾人,直直落在葉蟬衣臉上,那雙溫潤的眼眸裏似有流光閃動,帶著幾分探究,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就那樣靜靜地望著,仿佛周遭的絲竹、笑語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天地間隻剩下他與禦座上的女子。
    這過分專注的目光,讓身側的蕭雲寒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
    他端起自己麵前的酒盞,指尖在冰涼的釉麵上輕輕敲了敲,打破了這片刻的凝滯。
    隨即,他抬眼看向陸霄,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氣聽似溫和,話裏卻藏著鋒芒。
    “嶽戎與我大璃相隔千裏,路途艱險。霄王身份何等尊貴,嶽戎朝中又並非無可用之人,既有專門的外交使臣負責邦交事宜,此番出使學習,原是不必勞動王爺大駕的。不知王爺這親自前來,倒是……另有深意?”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像是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塊巨石,瞬間讓周遭的氣氛都微妙起來。
    階下的大臣們交換著眼神,連樂師的奏樂都下意識地放輕了音量,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陸霄身上,等著他的回答。
    陸霄卻像是沒聽出話裏的試探,依舊保持著拱手的姿態,隻是收回目光,轉向蕭雲寒時,唇角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
    “攝政王說笑了。大璃乃滄瀾大陸之首,典章製度、農桑技藝皆為諸國典範。我嶽戎誠心向學,自當拿出最大的誠意。本王親自前來,一是為表尊重,二是想親眼見識大璃風華,也好將所見所聞帶回嶽戎,不負兩國邦交之誼。”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大璃,又圓了自己的來意,聽不出半分錯處。
    四周熏香嫋嫋升騰,將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稍稍熨帖了幾分。
    就在眾人以為這場微妙的交鋒即將平息時,隻聽陸霄話鋒一轉,抬眼望向主位上的蕭雲寒,唇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錯辨的鋒芒。
    “當然,本王久居嶽戎,卻早聞大璃帝君與攝政王夫妻同心,不僅各自有著經天緯地之才,更在亂世中譜寫了一段琴瑟和鳴的佳話。滄瀾大陸誰不稱頌?如今能親見二位風采,便是踏遍千山萬水也值當,這般機會,本王自然要牢牢攥在手裏。”
    話音落下的瞬間,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明明是讚美的言辭,可從陸霄口中說出,卻像裹了層冰碴子——他特意加重了“夫妻”二字,目光在蕭雲寒與葉蟬衣之間流轉,那眼神裏的探究與挑釁,連席間最遲鈍的使臣都察覺到了。
    葉蟬衣連忙招呼陸霄落座,以此緩解眼下的尷尬。
    蕭雲寒握著茶盞的指節猛地收緊,骨節泛白,青瓷茶盞在他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葉蟬衣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腕,指尖傳來他緊繃的力道,她微微側頭,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語:“別中計。”
    同時抬眸,衝他無聲地搖了搖頭,眼波流轉間滿是安撫。
    蕭雲寒喉結滾動了一下,終究是鬆開了手,隻是看向陸霄的目光已染上幾分冷冽。
    待陸霄施施然落座,葉蟬衣才緩緩開口,她執起酒壺,為自己添了半盞酒,動作從容不迫。
    “霄王殿下如此抬愛,是我與攝政王的榮幸。”
    她頓了頓,抬眼看向陸霄時,唇角已漾起一抹恰到好處的淺笑,溫婉卻帶著不容小覷的氣場,“若能借殿下此行,讓大璃與北漠的情誼更上一層樓,便是再好不過了。”
    短短幾句話,既接了陸霄的話茬,又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引向邦交,更隱隱透出“我們夫妻一體,休要挑撥”的意味。
    滿殿的文臣武將都聽出了其中的維護,看向葉蟬衣的目光裏多了幾分讚許——帝君不僅聰慧,更能在外交場合穩穩護住大璃的顏麵。
    陸霄舉起麵前的鎏金酒盞,仰頭將琥珀色的酒液一飲而盡,喉結滾動的弧度利落幹脆。
    可放下酒盞時,他垂眸的刹那,眼底那抹原本亮得驚人的光,卻像被風吹過的燭火,倏地黯淡了幾分,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宴席繼續,陸霄拍了拍手,身後的內侍便捧著托盤魚貫而入。
    第一個托盤上是顆鴿卵大的夜明珠,在陽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暈,據說能在暗室中照亮整間屋子。
    第二個托盤裏鋪著猩紅錦緞,上麵躺著一支赤金點翠步搖,鳳凰嘴裏銜著的明珠隨動作輕輕搖晃,流光溢彩。
    更不必說那最後呈上的雪狐裘,毛色純白無一絲雜色,觸手溫軟如流雲,顯然是取自極北之地百年難遇的雪狐。
    “些微薄禮,不成敬意。”
    陸霄語氣平淡,仿佛送出的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寶,隻是尋常物件。
    葉蟬衣微微一笑,示意內侍收下,隨即讓人取來早已備好的回禮——一對羊脂玉璧,玉質通透,上麵雕刻著兩國的圖騰,寓意“璧合珠聯,永結盟好”,既不失禮數,又暗藏深意。
    酒過三巡,陸霄的試探漸漸多了起來。
    他看似閑聊般說起近年遊曆的風土人情,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玉筷,瓷筷與白玉碗沿相觸,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瞬間攫住了眾人的目光。
    “說起來,本王曾經遊曆,偶然路過一個小鎮,在那裏見到一種花,形似蝶,色如霞,帝君見多識廣,可知其名?”
    葉蟬衣握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
    那種花叫三色堇,是她前世流落到那個小鎮見到的。當地人會在街巷門口種植大量三色堇,一片片的像雲霞一樣,可惜後來被戰亂毀了。
    她抬眼看向陸霄,隻見他正望著自己,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心頭猛地一震,葉蟬衣幾乎可以確定——眼前這個嶽戎的霄王,就是當年對她有一飯之恩,後來又救過她性命的那個少年。
    而坐在她身側的蕭雲寒,雖未言語,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瞬間的失神,以及她與陸霄之間那一閃而過的、旁人看不懂的眼神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