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9 曾經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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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雲寒放在膝上的手緩緩攥緊,醋意像藤蔓般悄無聲息地爬上心頭,連帶著看向陸霄的目光都多了幾分審視。
葉蟬衣察覺到身邊人低氣壓,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蕭雲寒這醋壇子,怕是又要翻了。
可這事說來話長,她該怎麽解釋自己和陸霄那跨越時空的淵源?
更讓她頭疼的是,這一年多來遇到的穿越者,簡直比集市上的糖葫蘆還要密集。
這穿越的頻率,說是下鍋的餃子都不為過,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她端起麵前的梨花白,這是她最愛的酒,往日飲來隻覺清甜甘洌,帶著梨花的芬芳,可今日入喉,卻品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苦澀,像摻了點黃連末,順著喉嚨一路澀到心底。
宴席終了,賓客散去時,陸霄忽然開口。
“帝君請留步,本王有件私事想請教。”
葉蟬衣腳步一頓,還未回頭,便聽見身側的蕭雲寒低低咳嗽了一聲,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慵懶。
“本王不勝酒力,先行回府了。”
他說罷,深深地看了葉蟬衣一眼,那眼神裏有糾結,有不舍,還有一絲故作大度的隱忍,隨即轉身,帶著幾分倉促的背影消失在殿外。
望著那道平日裏挺拔如鬆的身影,此刻竟透出幾分落寞,葉蟬衣的心像是被什麽輕輕揪了一下。
她還是第一次見蕭雲寒露出這般模樣,明明是他主動離開,卻像是被丟下的孩子。
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酸澀,她轉過身,看向陸霄。
晌午的陽光落在他玄色的錦袍上,勾勒出清瘦卻挺拔的輪廓。
有些事,躲不過去,終究要當麵問個清楚。
她深吸一口氣,開口時聲音聽不出半分波瀾,“霄王殿下有何見教?”
陽光將她的影子投在金磚鋪就的地麵上,拉得又細又長,倒像是她此刻刻意與周遭保持的距離。
陸霄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那雙眼曾在戰火中映過烽火、在寒夜裏含過淚光的眸子,此刻正平靜地望著他,像一潭不起漣漪的深湖。
他幾乎是貪婪地打量著她——眉峰比記憶裏更銳利了些,褪去了少女的青澀,添了幾分帝王的威儀;唇線依舊清晰,隻是唇角抿著的弧度,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
他總想著能從這張臉上找出半分熟悉的痕跡,哪怕是一絲慌亂、一點閃躲,可最終,隻有一片無波無瀾的平靜,像蒙著一層薄冰的湖麵,凍住了所有可能流露的情緒。
“帝君,”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澀意,“故人相見,何須如此生分?”
葉蟬衣聞言,微微偏過頭,長睫如蝶翼般輕顫了顫,那雙清澈的眸子裏恰到好處地浮起一抹困惑。
“霄王說的‘故人’,是指朕嗎?”她頓了頓,語氣裏添了幾分真切的茫然,“朕自記事起便在大璃長大,前半生足跡未出過國境,更不曾踏足嶽戎。倒是霄王,莫非曾在大璃有過停留?咱們……從前見過?”
她說完,輕輕眨了眨眼,眸底的澄澈仿佛能映出殿梁上懸掛的鎏金宮燈,幹淨得讓人心頭發緊。
隻有葉蟬衣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瞬間,她的心跳幾乎要衝破胸腔。
陸霄眼底翻湧的情意太濃,像陳年的酒,一開封便漫出滿室的醇香,也帶著足以灼傷她的烈度。
她怎麽可能忘?
那個在斷壁殘垣中把半塊幹糧塞給她、用單薄的身軀為她擋住飛濺碎石的少年,那個在她高燒不退時守了三天三夜、用匕首劃開掌心喂她喝血的身影,是刻在她靈魂深處的烙印。
可那又如何?
她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上一世的陸霄是她的救贖,是戰火裏唯一的光,可這一世,她是大璃的帝君,是蕭雲寒的妻。蕭雲寒為她踏過刀山火海,為她顛覆過王朝,為她在鬼門關前徘徊過三次——那樣的情意,重逾山河,她怎能負?
報恩的方式有千萬種,她可以贈嶽戎良田千頃,可以助陸霄穩固權位,甚至可以承諾大璃永世不犯嶽戎,唯獨不能回應這份遲來的深情。
有些債,欠了便是欠了,若要用今生的圓滿去償還,那對蕭雲寒而言,何其不公?
午後的風卷著幾片葉子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透著難以啟齒的心事。
陸霄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神色冷冽,唇角微抿。玄色錦袍上繡著的銀線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那雙素來沉穩的大手此刻正死死攥著,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隱隱跳動,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壓製住胸腔裏那股幾乎要將他溺斃的窒息感。
他設想過無數種重逢的場景。
或許她會驚訝,或許會嗔怪,或許會紅著眼眶問他這些年去了哪裏,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一副全然陌生的模樣。
有一瞬間,讓他不禁懷疑他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記憶忽然被拉回十幾年前那個硝煙彌漫的秋日。
那時他還是一個剛入殺手組織不久的新人,被派去邊境小鎮執行任務。
鎮子被敵軍圍困了整整三個月,糧盡援絕之際,他在一處坍塌的民房角落裏遇見了她。
不過七八歲的小姑娘,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臉上沾著泥汙,眼神卻像隻炸毛的幼獸,明明怕得渾身發抖,卻梗著脖子瞪他,嘴裏還囁嚅著“我不怕你”。
他那時性子乖戾,見慣了生死,本不該對一個陌生的孩子上心。
可那天陽光恰好透過瓦礫的縫隙落在她臉上,照亮了她鼻尖上的一點灰,也照亮了她眼底那層故作堅強的脆弱。
他站在斷壁殘垣的陰影裏,指尖捏著那塊用油紙包著的桂花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遭是炮火過後的焦糊味,遠處還傳來零星的哭喊,可他望著眼前縮在牆角的小姑娘時,眼神裏竟漫出幾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那是他這輩子,或許也是唯一一次,將所有未加掩飾的善意都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