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朱標:父皇,那是雄英嗎?

字數:4112   加入書籤

A+A-


    夜幕降臨,城中疫點,藥棚四周的火把在夜風中明明滅滅。
    朱標抬手示意隨從退至三丈外,獨自立在廊下。
    他望著棚內尚未熄滅的燈火,拿出袖中平安符,這是雄英六歲那年,用第一次臨摹的《蘭亭序》換來的開光符。
    藥碾旁殘留的薄荷氣味刺激著他的鼻腔。
    兩個時辰前,那個叫朱英的少年俯身救治患兒時,發梢揚起的弧度與雄英七歲春獵場策馬時一模一樣。
    太子閉了閉眼,腦中又浮現出少年眉間那顆痣。
    當年禦醫說過,雄英這顆長在印堂上方的痣,是萬中無一的“雙珠承露”相。
    夜色下的涼風吹過。
    朱標拳頭越攥越緊,剛剛那少年用壺倒藥時,左手小指會不自覺地翹起。
    這個連東宮畫師都沒注意到的細節,是雄英五歲跟他學執筆時養成的習慣。
    更令他脊背發涼的是,當馬天遞過琉璃藥瓶時,朱英拆銀箔前總會用舌尖輕舔下唇,以前雄英偷吃蜜餞也是這般神態。
    夜色漸濃,可朱標的記憶如潮水湧動。
    “父親給的都甜。”那個暴雨夜,雄英燒得滿臉通紅,卻還捧著藥碗衝他笑。
    此刻回憶起來,那孩子眼下的笑渦,竟與今日朱英鼓著腮幫含糖丸時也是一樣的。
    夜風卷著涼意鑽進衣領,朱標卻覺得有團火在胸腔裏燒。
    那個少年連耳後發際線處細小的旋兒,都與雄英沐浴時他親手擦拭過的一模一樣。
    “世上豈有這等巧合?”朱標仰頭望著天空模糊的月亮。
    一個月前雄英棺槨入土,他親手放進去的羊脂玉連環。
    雄英已經走了!
    可那個叫朱英的少年,與雄英太像了。
    他猛地轉身望向紫金山方向。
    那裏長眠著他最疼愛的長子,而此刻城中卻有個連呼吸頻率都與亡子相同的少年。
    ……
    忽然,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朱標收回心神,將平安符往袖中深處塞去。
    劉公公急急上前稟報:“殿下!陛下鑾駕到了!”
    太子猛地抬頭,遠處火龍般的儀仗洶湧而來,朱元璋下了馬車,大步急急朝著朱標走來。
    “父皇留步!”朱標疾步上前撩袍跪倒,“太醫說了,要保持距離,免得傳染。”
    朱元璋停下腳步,冷哼一聲:“當年鄱陽湖屍山血海都蹚過來了,咱還怕這幾隻瘟蟲?“
    老皇帝說著就要邁步,卻見太子重重叩首。
    朱標抬頭,滿眼急切:“兒臣今日巡查七處疫點,這身蟒袍怕是早已浸透疫毒。父皇,你是一國之君,稍有差池,那就是大明的災難啊。”
    “放屁!”朱元璋盯著自己的長子,“你還是大明的太子呢?你難道就能有差池?”
    夜風掠過父子之間。
    朱標怔怔望著父親龍袍下露出磨破的靴尖。
    他忽然想起八歲那年高熱,父親也是這樣穿著朝服衝進隔離的偏殿,被禦醫們抱著腰拖出去時,還在吼著“標兒怕黑”。
    “兒臣做了防護。”太子仰著臉笑。
    朱元璋表情肉眼可見地鬆動,卻仍梗著脖子:“當年你娘懷你時,咱正攻打集慶……”
    話到一半又噤聲,老皇帝別過臉去,眼中濕潤。
    朱標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什麽:“太醫說這疫病傳老不傳兒,兒子作為太子,自然要替父皇看著大明的百姓。”
    朱元璋暴怒:“那些太醫都是放屁!“
    父子相望,沉默。
    遠處更夫梆子聲傳來,朱元璋輕歎一聲:“罷了,你長大了,咱也說不動你,隻能回去挨你母後罵了。”
    說罷轉身便走,卻在丈又停下腳步,老皇帝背影在火光中佝僂了一瞬,“標兒,雄英走後,咱再經不起死別了,你要好好的。”
    ……
    火把在夜風中搖曳,將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朱標聽到“雄英”的名字,喊住了朱元璋,聲音像繃緊的弓弦:“父皇,你去過濟安堂,那你見過朱英那孩子吧?”
    朱元璋的背影驟然凝固。
    老皇帝緩緩轉身,麵色如烏雲籠罩。
    “你見著朱英了?”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他跟著馬天,在燕王府後巷疫點。”朱標不自覺地向前半步。
    “胡鬧!”朱元璋暴喝,“馬天這廝竟敢帶著孩子去疫點!”
    朱標卻輕輕笑了:“那孩子伶俐著呢。馬天要銀針,他就能遞上銀針;要藥碾,他早備好了藥碾。”
    老皇帝眼中的怒焰漸漸化作深潭。
    夜風吹動他花白的鬢發,露出額角一道陳年箭疤。
    “父皇。”朱標抬頭,月光照出他眼底跳動的希冀,“那孩子跟雄英長的一模一樣,他……他是誰?”
    朱元璋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最終隻是沉沉道:“咱還在查。”
    “他是雄英嗎?”朱標脫口而出,隨即自嘲地搖頭,“兒臣糊塗了,棺槨是兒臣親眼看著入土的。”
    朱元璋看著眼前的長子,這個在百官麵前永遠威嚴的帝王,聲音柔和:“標兒,你現在還不能把他當做雄英。等爹查清楚,好麽?”
    朱標心中很多疑問,可他不再追問,最終深深揖禮,垂下的眼簾遮住了所有翻湧的情緒:“兒臣明白了。”
    朱元璋欲言又止,可他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的兒子,再也經不起再次失去長子的打擊了。
    “標兒,你還是替咱想想,咱回去怎麽麵對你母後吧。”朱元璋苦著臉,“把你丟在宮外,你母後還不得揍咱?”
    朱標咧嘴一笑:“父皇,這麽多年了,母後每次生氣,不都被你哄好了?”
    朱元璋沒好氣瞪眼:“這回可不一樣!以前是咱惹你母後生氣,這回是你惹你母後,咱是遭了池魚之災。”
    “母後深明大義,能明白的。”朱標嘿嘿笑,“父皇你頂多挨幾下雞毛撣子。”
    朱元璋橫一眼:“東宮那邊呢?你不回去,那邊豈不是炸鍋?”
    朱標十分自信:“呂氏會操持好一切的。”
    “嘿,你小子有個好媳婦。”朱元璋一笑。
    “父皇,你也有個好媳婦。”朱標笑道。
    父子相視一眼,齊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