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馬皇後病了,召馬天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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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坤寧宮。
    已經是戌時三刻,馬皇後不知道第幾次撥亮燭花,殿外終於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朱元璋撩開門簾,靴底還沾著文華殿前的夜露。
    “重八!”馬皇後蹲下身去解他沾泥的靴帶,“今日這雙腳,怕是把乾清宮的金磚都踏穿了吧?”
    侍女已經端來熱水,木盆裏藥湯騰起白霧,當歸混著艾草的氣息在殿內漫開。
    皇帝剛要伸腳,被皇後攥住腳踝:“且慢!”
    隻見她從袖中抖出塊絲帕,蘸著溫水輕輕擦拭他腳背一道血痕,“禦案角又刮著了吧?上月才叫內官監包了軟角。”
    “不妨事。”朱元璋試圖抽回腳,卻被那雙常年紡紗的手牢牢按住,“今日河南布政使司的折子,說黃河故道又被衝破了……”
    話未說完,腦袋上挨了記軟巾。
    “你那些河道漕運,且等腳晾幹了再說!”馬皇後把藥湯往他跟前推了推,“太醫院開的方子,說你這腳氣再泡不好,開春巡邊又該潰爛。”
    燭光映著她發間銀絲,像落了層薄雪。
    朱元璋咧嘴笑起來:“當年在滁州,妹子用雪水給咱洗凍瘡,咱都熬過來了。”
    “那時你隻是個百夫長!”馬皇後提高聲調,“如今整個大明壓在你肩上,白日廷議、夜半批紅,五更天又要起,戴思恭說你再這般熬,肝火要燒穿脈了。”
    朱元璋把腳從盆裏抬起,水花濺濕了皇後的裙角:“浙江倭寇、陝西旱災……國事繁多啊,咱這裏遲一刻朱批,地方上就多死百十號人!”
    “那也不能拿命去填!”馬皇後瞪眼,“你道我不懂?標兒昨日來請安,說兵部那些殺才,專挑戌時遞八百裏加急!”
    邊說,邊打開桌子上的蓋子。
    朱元璋望著雞湯,心中暖暖的。
    “今夜最多再批十本。”皇後邊盛湯邊道,“徐達家的丫頭新送了副護膝,說是塞了漠北駝絨,你明兒帶上。”
    二更梆子響過三重時,值夜太監在起居注上記道:
    “帝足疾發作,後以藥湯濯之。陛下閱河南河道圖至子時,娘娘剪燭三次,添安神香兩回。醜初,同榻而眠,帝鼾聲如雷。”
    次日寅時,朱元璋在睡夢中被推醒。
    馬皇後正將他的朝服放在熏籠上烘暖:“昨日那治河方略,我讓尚宮局抄了份給工部。你答應過標兒,今日要考校他《尚書》。”
    皇帝含混應著,額頭被馬皇後彈了個爆栗:“把這碗醒神飲喝了!”
    ……
    馬皇後為朱元璋係緊玉帶,突然手指一顫。
    她急忙轉身捂住嘴,卻還是對著唾壺幹嘔了幾聲,額角瞬間沁出細密汗珠。
    “妹子!”朱元璋一把扶住妻子搖晃的身子。
    皇帝的手掌在顫抖,比當年鄱陽湖大戰前夕握劍時抖得還厲害,“是病了?傳太醫!立刻傳太醫。”
    “別嚷。”馬皇後拽住他衣袖的力道,卻比平時輕了許多,“許是前段時間太勞累了,歇會兒變好了。”
    接著又是一陣眩暈,不得不靠在描金屏風上喘息。
    朱元璋發現妻子腰間束帶鬆了兩指寬。
    這個細節讓他心頭一痛,想起半月前尚服局曾報皇後改了三次腰圍尺寸。
    “戴思恭不在,咱叫馬天來給你看看。”他急道。
    “你非要鬧得六宮皆知?”馬皇後瞪圓了眼睛。
    這眼神朱元璋很熟悉,三十五年前在郭子興帳下,他偷偷倒掉苦藥時,這姑娘就是這樣瞪他的。
    但此刻鳳眸裏的火光明顯弱了幾分。
    皇帝伸手摸了摸皇後發涼的臉,輕歎:“咱們不是當年在滁州啃樹皮的年紀了。”
    他聲音壓得極低,手無意識握著腰間那塊磨舊的玉佩,馬皇後二十年前送的生辰禮。
    廊下傳來三聲更鼓,馬皇後挺直腰板:“五更天了。”
    她抓起禦案上的翼善冠往朱元璋頭上戴,動作利落得仿佛方才的虛弱都是幻覺,“陝西旱災的折子,我讓司禮監放最上頭了。”
    朱元璋卻抓住她手腕:“今日罷朝。”
    “胡鬧!”皇後一急,“上你的早朝去,別打擾本宮歇息。”
    朱元璋無奈:“那你記得喚太醫啊。”
    “走走走!”馬皇後揮手催促。
    ……
    清晨,濟安堂。
    馬天掀開急救箱的蓋子,裏麵空空如也。
    所有的藥,全部用完了,這還是在他極力節省下,都堅持不了一個月。
    當然,這個月因為鼠疫,用的多。
    “還好,還有三天,就是八月初一。”他自言自語,“到時候,藥箱就自動滿了。”
    “馬叔!”朱英的聲音從外傳來。
    少年提著食盒的胳膊上還沾著菜市口的露水,“張記剛出籠的蟹黃包,我排了小半個時辰呢!”
    石桌上的露水被麻布袖子抹開,朱英從食盒底層端出兩碗雞絲粥。
    兩人坐下來,用早膳。
    “馬叔,我能單獨坐堂了吧?”朱英湊近,睫毛在包子熱氣裏撲閃。
    馬天故意把粥碗頓得“哢”一聲響:“毛都沒長齊的小子,誰敢相信你?找你看病?”
    朱英從懷裏掏出本泛黃的《症候要略》,書頁間密密麻麻的批注像群蟻排衙。
    最末頁還畫著幅人體經絡圖,脈絡的走向十分清晰。
    “李嬸的風濕痛是我紮好的!”少年麵色得意,“張嬸也找我看病,怕找你要打針呢。”
    馬天愣了愣,才發現這孩子長高了不少,身材都有些挺拔了。
    “那你也得繼續學。”他瞪眼,“老子當年學了五年。”
    朱英咬到一半的包子僵在嘴邊,滿臉不服。
    “我知道你小子聰明。”馬天沒好氣,“可治病救人,關係生命的大事,當然得謹慎。”
    他心中暗讚。
    朱英的確是聰明,一學就會,關鍵還刻苦。
    這樣的孩子放在前世,不知道多少家長羨慕。
    “這一轉眼,都八月了。”朱英小臉垮下來,“我還要練多久啊。”
    馬天喝完最後一口粥,抬眼看著蔚藍的天空:“是啊,馬上八月了。”
    忽地,他心口莫名的一緊。
    八月?
    史書記載,馬皇後就是在這洪武十五年的八月薨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