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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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鈞鈺抱臂倚著朱漆廊柱,看白懷瑾撣了撣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徐表妹今日必去問川,你當真不去偶遇?”
    “不去。”
    謝鈞鈺怔忡間,白懷瑾已走出十步開外。
    晨霧未散,華清閣的飛簷在杏花煙雨中若隱若現。
    白懷瑾勒住韁繩時,青驄馬前蹄濺起的露水打濕了謝鈞鈺的皂靴。
    “懷瑾兄如今下馬都比旁人講究。”謝鈞鈺甩著濕透的衣擺,劍穗掃過道旁賣花女的竹籃,“瞧瞧,連小娘子們的絹花都跟著遭殃。”
    白懷瑾拂去肩頭落花,襴袍上的銀線雲紋在晨光裏流轉。
    “卯時三刻開講,你的《鹽鐵論》注疏可備好了?”
    謝鈞鈺突然用劍柄捅了捅他肩膀:“自打上月墜馬,你這雙眼倒像淬了冰。”
    他湊近細看,“昨日考校《水經注》,楊祭酒都被你駁得啞口無言,活脫禦史台審犯人的架勢。”
    白懷瑾望著廊下魚貫而入的監生,忽然瞥見桑知胤月白襴衫的一角——那人身側空無一人。
    “桑知胤的幼弟沒來麽……”
    他剛開口,謝鈞鈺已截過話頭:“你說桑知漪?聽說他今日缺席,說是往問川池去了。怎麽,懷瑾兄如今連垂髫小兒都留心?”
    白懷瑾眉頭一皺。
    前世桑知漪總愛女扮男裝混進詩會,今兒個怎的沒來?
    半刻鍾後,論經大典正式開始。
    ……
    問川江畔,暮春的柳絮沾在桑知漪月白裙裾上,像落了層將化的雪。
    魏墨茵忽地停步,“前日我與母親過來見你時,這病氣還纏在眉間,今兒個倒瞧著精神了不少。”
    “勞表姐與姨母掛心。”桑知漪捏著素帕掩唇輕咳,“許是江南濕氣養人。”
    她望著江心白鷺掠過水麵,想起三日前父親調任的文書送到時,母親攥著柳家舊印在佛堂跪了整夜。
    魏墨茵的絳紅披帛被江風卷起,纏住岸邊蘆葦:“母親讓我捎來血燕,說是外祖父親自挑的。”她忽地壓低嗓音,“聽說你爹這次調職,是柳家在背後扶了一把。”
    “表姐慎言。”桑知漪掐斷她話頭。
    魏墨茵卻挽住她胳膊輕笑:“怕什麽?當年姨母下嫁探花郎,可是江北柳氏最轟動的佳話。倒是你,到現在還未說親。”
    桑知漪倏地抽回手,紅繩上墜著的玉蟬硌得掌心發疼。那日母親將蟬佩係在她腕上時說:“柳家女兒生來就是要鳴於高枝的。”
    “聽說榮恩侯夫人前日往桑家遞了帖子。”魏墨茵順勢轉了話題,“她家三公子剛從北疆回來,倒是與你同歲。”
    她貼近桑知漪耳畔,“榮恩侯府的門第,可比當年那個寒門探花強得多。”
    “表姐!”桑知漪突然劇烈咳嗽,魏墨茵驚得後退半步,卻見她將帕子團進掌心輕笑:“江南的杜鵑開得豔,染得帕子都紅了。”
    好半晌,魏墨茵緩過神來,幽幽歎氣。
    她是個心直口快的,“今兒來的少年郎,最次也是太常寺少卿家的嫡子,你倒好,躲在柳樹後頭裝鵪鶉!”
    桑知漪莞爾:“表姐既已許了長泰侯府,何苦勸我……”
    “正是定了親才看得明白!”魏墨茵突然拽過她袖口,丹鳳眼映著江麵碎金,“你當榮恩侯夫人為何急著相看?她家三公子在北疆……”話到此處忽地壓低嗓音,“聽說在軍營養了個胡姬。”
    桑知漪指尖掐斷柳枝嫩芽,“女子若是太主動,總歸會被人瞧不起。”
    “兵部尚書家的千金徐雯琴,她跟表哥早年訂過親,後來婚雖退了,可她對白懷瑾一片癡心,滿京皆知,金都女子無不動容。”
    魏墨茵將柳葉擲入江中,驚起一尾銀魚,“雖說她眼光差得很——那個白懷瑾,空有副好皮囊,實則並非善類。”
    江風卷著水腥氣撲麵,桑知漪聽見自己喉間發出怪異的輕笑:“表姐怎知他性子不好?”
    “昨日詩會他當眾諷徐雯琴是‘塞北蠻婦’。”魏墨茵扯著披帛冷笑,“要我說,徐家妹子就該用馬鞭抽爛他那張破嘴,也好過熱臉貼上冷屁股。”
    桑知漪掌心的柳葉碎成青汁。
    前世洞房夜合巹酒潑濕床褥時,白懷瑾眯著眼衝他直笑:“桑姑娘這般矜持,倒像是我強娶的。”
    他指尖劃過她顫抖的唇時,哪裏是表姐口中的這般清冷模樣?
    突然一陣馬蹄聲傳來。
    桑知漪抬起頭來,隻見官道上一騎胭脂色駿馬踏碎滿地殘陽,少年銀甲折射的光刺痛了她眼底深藏的暮氣。
    “那是衛國公府的謝小將軍。”魏墨茵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上月及冠禮,半個京城的姑娘都往國公府扔香囊呢。”
    桑知漪望著馬背上挺拔的身影,朝氣蓬勃,正是鮮衣怒馬少年時。
    “聽說他父兄都在北疆。”魏墨茵突然貼著她耳畔輕笑,“表妹若是對他有意……”
    “表姐說笑了。”桑知漪絞緊帕子,指節泛白。
    二十七歲的魂靈在她十四歲軀殼裏震顫,那少年策馬而過的朝氣灼得她眼眶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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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鈞鈺忽地勒馬回望,劍穗上纏著的銅鈴叮咚作響。桑知漪慌忙垂首,卻見水中倒影裏的自己雙頰飛紅——這副身子竟還會為少年郎悸動?
    “瞧見那柄青霜劍沒?”魏墨茵扯著她袖口,“上月春獵,他單槍匹馬獵了頭黑熊!比白懷瑾那等繡花枕頭強上百倍。”
    桑知漪指尖掐進掌心。
    “謝小將軍!”對岸忽有少女嬌呼,帕子如雪片紛飛。
    謝鈞鈺揚鞭打馬而過,銀甲在暮色中劃出流星般的弧光。
    魏墨茵突然扳過她肩膀:“你臉怎麽這樣燙?”鎏金護甲硌得她生疼,“莫不是真瞧上……”
    “我瞧上他腰間玉玨了。”桑知漪抽回手輕笑,“父親書房缺個鎮紙。”
    她望著江心破碎的夕陽,喃喃低語:“衛國公府的玉料,想必極好。”
    魏墨茵丹鳳眼微眯:“少拿姨父當幌子!你方才眼神可有點古怪……”
    馬蹄聲漸遠,桑知漪撫過被江風吹亂的發髻。
    十四歲的身子會為少年臉紅心跳,二十七歲的魂靈卻記得臨死前滿嘴的苦血。
    她忽然抓起石欄邊的柳枝:“表姐可知,衛國公夫人最厭柳樹?”
    魏墨茵愕然。
    桑知漪將柳枝編成環戴在腕間:“去歲花朝節,謝小將軍為護株垂柳,險些挨了家法。”
    她望著官道盡頭飛揚的塵土,“這樣心軟的人,如何在吃人的朝堂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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