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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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釀了十八壇青梅酒。”謝鈞鈺的指尖勾住她腰間禁步,“埋在謝府老槐樹下,等你一起來喝,不醉不歸。”
車夫突然勒馬,桑知漪慣性撲進他懷裏。
謝鈞鈺護著她後腦的手往下滑,正扣住那段纖細脖頸。禁步銀鈴叮當亂響,蓋不住彼此如擂的心跳。
瓦子戲台正唱到目連僧入地獄。桑知漪望著台上噴火的鬼差,忽然道:“若我真是狐狸精轉世?”
“那我便是金山寺的銅鍾。”謝鈞鈺將剝好的蓮子喂進她唇間,“任你日日來撞。”
戲台倏地暗下來,青麵獠牙的羅刹鬼從機關裏彈出。
桑知漪被唬了一跳,下意識攥住他衣袖,卻摸到袖袋裏硬邦邦的話本——封皮寫著《俊俏將軍輕點寵》。
“你!”她瞪圓的杏眼裏映著謝鈞鈺得逞的笑,“哪來的?”
“某位公主硬塞的。”謝鈞鈺展開折扇遮住兩人側臉,“說讓我學學怎麽追姑娘。”
戲台上目連僧救母成功,滿場撒著金紙。
桑知漪在一片喧鬧中聽見他說:“第八頁折角那段不錯,今夜帶你去護城河放燈?”
暮色漫過飛簷時,蔣圓圓正在韋夫人跟前哭訴。謝鈞鈺牽著桑知漪路過花廳,特意抬高聲音:“母親,我帶漪兒去挑嫁衣料子。”
桑知漪踩了他一腳,緋色從臉頰漫到脖頸。
謝鈞鈺笑著任她踩,心想庫房那十八壇酒該換個地方埋——畢竟再過三月,就能啟封做合巹酒了。
……
“投壺比賽正式開始!桑姑娘先來?”蔣圓圓的大嗓門,將桑知漪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
香爐騰起嫋嫋青煙,偏殿內十數雙眼睛凝在桑知漪身上。
她輕攏鵝黃披帛起身,腕間玉鐲撞出清響:“獻醜了。”
箭壺在青磚地上投下細長影子。
楚瀾曦扯住她袖角低語:“十箭全中我贈你西域寶刀!”
桑知漪莞爾,前世相府後院寂寥,她曾用枯枝練出八中七的本事,如今這雙養尊處優的手,也不知生疏了多少。
“嗒!”
第七支箭矢堪堪卡在壺耳,桑知漪望著跳脫的第八支暗歎。
昭陽公主的巴掌已拍得發紅:“七中已是上佳,飲杯果酒助興便罷。”
蔣圓圓丹蔻指甲叩響案幾:“臨川公主方才還說按規矩來。”
她斜睨桑知漪微紅的耳尖,“莫不是要包庇?”
琥珀酒液映著桑知漪從容眉眼。
三杯烈酒入喉,喉間灼痛反倒讓她想起謝鈞鈺教騎射時的話:“痛時,更要握緊韁繩。”
桑知漪投擲完畢,眾人依照座位次序,逐一上前投擲。
在場的貴女們,並非個個擅長此類遊戲,甚至有人十次投擲九次未中,最終也僅僅象征性地罰飲一杯。
蔣圓圓似乎也不再過分講究規則與秩序。
幾輪過後,連楚瀾曦都察覺到了不對勁,“她是不是在故意刁難你?”
桑知漪帶著一絲笑意,坦然承認。在場的眾人,大概無人能夠察覺不到這一點。
楚瀾曦性格豪邁,最是講義氣,他激情滿懷地說:“我來幫你報複回去!”
桑知漪卻隻是輕輕搖頭,“不必急於一時。”
況且,且不論公主會采取何種方式為她複仇,若是在此刻就情緒失控,隻會自降身份。
在行宮之中,還有諸多時日可以周旋,機會有的是。
……
翌日圍場晨霧未散,桑知漪撫過棗紅馬鬃毛。
楚瀾曦銀鞍白馬颯遝而來:“今日定要獵隻白狐,給你做圍脖!”
號角聲裂開薄霧,女眷們絳紫嫣紅的騎裝匯成流霞。
桑知漪夾緊馬腹,看楚瀾曦箭矢破空,驚起灌木叢中灰兔亂竄。
遠處蔣圓圓鑲金馬鞭甩得劈啪作響,侍衛們將獾子往她箭下趕,卻總在最後一刻被驚走。
“看箭!”楚瀾曦突然低喝。
桑知漪默契地策馬斜插,將慌不擇路的赤狐逼向死角。箭鏃釘入樹幹時,蔣圓圓的尖叫劃破圍場——
胭脂紅的騎裝滾滿草屑,金絲繡鞋卡在馬鐙裏。
侍衛們慌忙去扶,卻被蔣圓圓揮鞭抽開:“滾開!”
她瞪著桑知漪的方向,眼中淬毒的恨意驚飛了樹梢寒鴉。
楚瀾曦笑得險些墜馬:“蔣家這草包,連韁繩都握不住!”
桑知漪卻蹙起眉。
蔣圓圓摔落時袖中閃過寒光,分明是淬毒的袖箭。這跋扈貴女怕是已將今日之辱,全數算在她頭上。
行宮清院。
蔣圓圓挨著紫嫣公主楚瀾祺的繡墩,捏著帕子抽泣:“殿下當真不幫我?眼看著桑知漪踩著我的臉麵出風頭?”她扯住公主袖口的金絲牡丹紋,“等二哥哥來京,我定要告狀!”
紫嫣公主明年二月出嫁,尚公主的正是蔣圓圓的嫡親二哥,蔣延慶。
楚瀾祺撥開她的手,青玉護甲劃過檀木案幾:“你說是桑知漪害你墜馬,可瞧見證據了?”
“當時馬場就她離我最近!”蔣圓圓急得站起來,鬢邊點翠步搖亂晃,“前日投壺我嘲笑她三箭都脫靶,她必是懷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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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瀾祺吹著茶沫輕笑:“本宮倒聽說,你表哥謝鈞鈺與桑姑娘兩情相悅?你莫不是為著這個,才對她怨氣如此之深?”
蔣圓圓霎時白了臉。鑲銀琺琅茶盞“當啷”滾落,潑濕了遍地織金毯。
她突然揪住心口絹帕哽咽:“自她出現,表哥眼裏再沒我半分!”
“傻丫頭。”楚瀾祺示意宮女添茶,“武寧侯世子韓胤捷這兩日總在禦膳房轉悠,說是要給桑姑娘獵隻紅狐做圍脖呢。”
蔣圓圓掛著淚珠抬頭。
想起賀胤捷那張黑如鍋底的臉,突然破涕為笑:“還是殿下疼我。”
她心下得意:哼!賀世子如果娶了桑知漪,她與表哥不就有機會了嗎!
此時的圍場獵宴。
皇帝金帳前堆著各色獵物,太子楚玉衡的銀狐皮氅衣沾著血跡。
晉王踢了踢腳邊花豹:“這畜生倒會躲,追到斷崖才射中眼睛。”
桑知漪垂首站在貴女堆裏,聽臨川公主楚瀾曦嘰嘰喳喳:“父皇賞我的豹尾鞭!知漪你快瞧!”
話音未落,賀胤捷扛著血淋淋的狼屍擠過來:“桑姑娘看這白狼可稀罕?”
濃重腥氣熏得貴女們紛紛後退。
桑知漪盯著狼屍脖頸處的箭傷,突然福身:“世子這箭若再偏半寸,皮毛就毀了。”
賀胤捷黝黑麵龐泛起紅光,正要說話,卻見楚瀾曦忙不迭地將桑知漪拽走:“這裏不好玩,走,我們看話本去!”
回到西苑。
桑知漪避開喧鬧篝火,蹲在草料堆旁摸小馬駒。
忽聽得樹後傳來臨川公主的聲音:“這個太壯,話本裏說侍衛要精瘦些才好看。”
侍衛統領燕青抱劍立在陰影裏,月光照亮他緊繃的下頜。
桑知漪瞧見公主又指著個方臉侍衛:“這個倒是瘦,可怎麽生得像禦膳房的擀麵杖?”
“噗——”燕青突然偏頭咳嗽,肩頭微微顫動。
桑知漪忙捂住嘴,卻見小馬駒湊過來舔她掌心,癢得她跌坐在草垛上。
“誰在那兒?”燕青劍鞘已抵住她咽喉。待看清人臉,冷峻眉峰微挑:“桑姑娘夜半來數草料?”
臨川公主蹦跳著過來:“知漪也來幫我挑侍衛?快看那個!”她指著遠處喂馬的少年,“多像《冷麵侍衛俏千金》裏的俊俏男主角兒!”
燕青聞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臉色頓時一沉。
不高興了。
桑知漪察言觀色,默默將他的表情看在眼裏,會心一笑。
……
這日圍獵依然空手而歸。
楚瀾曦倒也不在意,時辰差不多了便直起腰杆,活動幾下肩膀,正要和桑知漪回西苑用午膳。
紫嫣公主身邊的大宮女突然來傳話:“殿下在清院設宴,請三公主和桑小姐過去同樂。”
秋獵還在進行,男人們忙著打獵,女眷們卻不願日日往圍場跑。
皇後時常擺宴招待,有她坐鎮,這些貴婦千金麵上都客客氣氣,互相說著漂亮話,倒也相安無事。
昨日宴會上皇後提過今日要與皇帝用膳,眾人原以為能自在些,誰料紫嫣公主竟又擺了席麵。
圍場比京城冷得多,前些日子獵的野物堆在後廚。
楚瀾曦和桑知漪本打算今日吃熱騰騰的暖鍋,這下也隻能作罷。
到了清院,其他賓客都已落座,酒菜都擺齊了,就等她倆。
蔣圓圓一見她們便捏著嗓子說:“好大的排場,叫咱們幹坐著等半天。”
這話明著諷刺桑知漪,卻把公主也捎帶進去。
楚瀾曦本就是個刺頭兒,你若敬她一尺,她倒能回敬一丈;若先招惹她,定叫你當眾難堪。
這會兒她盯著蔣圓圓冷笑:“餓死鬼趕著投胎?連這片刻都等不得?”
“這般怨氣衝天,你怎不先動筷?”
蔣圓圓被噎得滿臉通紅,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席間已有幾位小姐用帕子掩著嘴偷笑。
往日熹妃護得緊,楚瀾曦鮮少參加宴飲。眾人今日才知這位三公主竟是這般直脾氣。
蔣圓圓最要臉麵,眼見被人笑話,眼淚在眶裏打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後還是紫嫣公主楚瀾祺出來打圓場:“圓圓心直口快,三妹妹別往心裏去。”
換作旁人,主家開口便該收場。偏楚瀾曦認死理,認定蔣圓圓存心找茬,梗著脖子道:“我看她就是成心嫌我們來遲了。”
楚瀾祺無奈,若不安撫好這位倔脾氣的三公主,這宴席怕是要僵住,隻得輕喚:“圓圓。”
皇權在上,蔣圓圓再委屈也得低頭,規規矩矩行了大禮:“臣女失言,求殿下恕罪。”
“罷了,真敗興致。”
楚瀾曦等她行完禮才擺手,拉著桑知漪落座時悄聲說:“上回投壺她為難你,這次咱們討回來。”
桑知漪這才明白,公主哪是不諳人情世故,分明是蓄意為之!
宴席分桌而坐,紫嫣公主特意將桑知漪的席位安排在楚瀾曦旁邊。若非如此,以桑知漪的身份,斷不能坐得這般靠前。
尋常閨閣小宴沒那麽多講究,行過兩輪酒令,換了三四道菜,眼看著就要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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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知漪平素喝幾盞果酒不在話下,今日卻不對勁。剛飲了兩杯便覺天旋地轉,眼前人影都晃出重影。
喝到一半實在撐不住,隻得起身更衣。
回來時酒勁更甚,整個人像踩在棉花堆裏。楚瀾曦見她臉色緋紅,伸手探她額頭:“要不要去歇會兒?”
桑知漪剛要推辭,又是一陣暈眩。昭陽公主見狀笑道:“桑姑娘喝醉了呢。”
昭陽公主溫厚,這些日子在行宮與桑知漪頗為投緣:“可憐見的,快扶下去歇著罷。”
紫嫣公主也望過來,笑吟吟道:“我院裏還有空廂房,桑姑娘不妨去躺會兒。”
桑知漪卻不願在陌生地方安寢,何況紫嫣公主與蔣圓圓交好。強撐著起身:“臣女去外頭吹吹風就好。”
紫嫣公主也不勉強,含笑應允。
楚瀾曦不放心:“我陪你?”
見丫鬟翠鶯已候在身側,桑知漪搖頭:“許是喝得急了,透透氣就好。”
楚瀾曦這才作罷。
桑知漪扶著翠鶯轉過遊廊,銀杏葉簌簌落在月白披風上。
忽見樹後閃出人影,驚得翠鶯手中宮燈“咣當”砸在青磚地。金燦燦的落葉堆裏,賀胤捷醉眼猩紅地攥著條赤色肚兜。
……
白懷瑾揚鞭催馬,懷中的蜜餞匣子硌得心口發疼。
照夜白鬃毛沾著夜露,踏碎滿地殘星。
他想起臨行前同僚的調笑:“白大人這般急著見太子,莫不是心上人在圍場?”
三日前他咳著血在病榻上畫押,硬是將柳釗貪墨案卷宗謄抄三遍。
頂頭上司撚著胡須說“後生可畏“時,他滿腦子都是前世與桑知漪對弈,她執黑子時翹起的小指。
第二日正午,白懷瑾快馬趕至常山圍場。他早就打聽到桑知漪跟著臨川公主住在西苑,腳步越發急促。路上思緒翻湧——若她怪他擅作主張,若她露出厭煩神色,若她拒收果脯點心,若她冷著臉發火......
桑知漪素來有主見。她若愛誰,定是全心全意。
如今她暫時迷了心竅癡戀謝鈞鈺,不妨事。他記得被這姑娘深愛時的光景,靠著回憶裏那點甜,總能等到她回頭。
正恍惚間,兩個宮人小跑著經過。
“當真?千金小姐當眾和男人廝混?”
“千真萬確!賈寬親眼看見賀世子脖子上掛著赤色鴛鴦肚兜!”
淫邪的笑聲刺得耳膜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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