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沒個正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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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項公子,”魏墨茵從貴妃榻上支起身,石榴紅裙裾掃過青磚,“論家世不過五品官庶子,論相貌…”她嗤笑著比劃個下流手勢,“連賀家那個麻臉世子都比他懂規矩。”
    桑知漪望著銅鏡裏自己蹙起的眉尖。
    鏡麵映出滿架綾羅,突然閃過白懷瑾月白襴衫的身影——那人總愛站在三丈開外,像株覆雪的青竹。
    “許是口味變了…”她剛開口就被疾風拍窗的聲響打斷,魏墨茵已經掀開湘妃簾:“快瞧!”
    八寶紋窗欞外,四駕馬車堪堪停住。
    項源躍下車轅時,腰間羊脂玉佩撞得叮咚作響。
    他轉身伸手,緗色錦袖滑出一截蜜色手腕,徐雯琴扶著那手鑽出車帷,鬢邊累絲金鳳釵的流蘇纏在他襟前。
    桑知漪看見魏墨茵的指甲掐進窗框。
    徐雯琴今日穿著海棠紅織金襦裙,領口鬆了寸許,露出小片雪膚上可疑的紅痕。
    “徐姑娘安好。”桑知漪迎到門邊,嗅到徐雯琴身上濃重的蘇合香。
    這味道本該清冽,此刻卻混著某種甜膩的暖香。
    徐雯琴顫著眼睫福了福身。她唇上口脂暈到唇角,耳後碎發粘著薄汗,倒比往日死氣沉沉的模樣鮮活許多。
    “路過西市...突然想念貴店的桂花漿。”聲音像浸了蜜水的絲弦。
    魏墨茵倚著門框冷笑:“項公子也愛甜湯?”目光掃過項源衣領上的胭脂印。
    “墨茵姐姐說笑。”徐雯琴絞著帕子往櫃台挪,腰間禁步撞得叮鈴。
    項源斜靠在門邊把玩馬鞭,琥珀色眼珠盯著徐雯琴扭動的腰肢,像野狼盯住瑟瑟發抖的麋鹿。
    外頭突然砸下雨點,桑知漪忙喚侍女打包食盒。
    徐雯琴接過描金漆盒時,項源突然伸手捏她耳垂:“琴兒不是說要去聽《牡丹亭》?”
    桑知漪看見徐雯琴渾身一顫,瓷白脖頸泛起紅潮。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繡鞋踩過青石板上的水窪,濺濕了項源錦袍下擺。
    男人渾不在意地大笑,攬著人鑽進馬車。
    “作孽!”魏墨茵扯斷手邊流蘇,“白懷瑾雖是個冰坨子,總強過這等醃臢貨色。”
    桑知漪望著雨幕中遠去的車駕。
    前世畫麵突然湧來——徐雯琴跪在靈堂,執意要嫁那個咯血的病秧子。徐夫人扯著她月白孝服哭喊,她卻將定親玉佩捂在心口,仿佛那是續命的藥。
    “怕是著了魔。”魏墨茵往炭盆裏扔了塊沉香,“你是不曉得,項源屋裏養著七個妾室,外頭還包著瀟湘館的頭牌,分明是個貪戀美色的登徒子!”
    魏墨茵回首一瞥,隻見桑知漪仍舊凝視著街角的方向,目光迷離而呆滯。
    她忍不住輕輕戳了戳桑知漪,嘴角掛著一抹戲謔的笑意,輕聲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桑知漪仿佛從遙遠的思緒中驚醒,眼中閃過一絲恍惚,她微微搖頭,若有所思地回答:“沒什麽,隻是覺得這馬車太過紮眼了。”
    魏墨茵微微一笑,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可不是嘛,簡直生怕旁人不知道我們倆出遊似的。這一陣子,街談巷議不斷,茶館酒肆裏,人們指指點點。”
    聽到這裏,桑知漪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她沉默了片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窗邊卷來的秋風掠過她後頸,激起細密的戰栗。
    恍惚看見前世的徐雯琴跪在雪地裏,素白中衣浸透冰水,卻仍死死攥著白懷瑾的袍角。
    “嚐嚐新製的桂花蜜。”魏墨茵推過青瓷小碟,金燦燦的糖漬花瓣泛著甜香,“要我說徐雯琴未必是癡情,你瞧她與項公子同遊時,鬢邊戴的可是東珠步搖——那珠子足有龍眼大。”
    桑知漪怔怔望著碟中蜜糖。前世徐府後院的梅樹下,徐雯琴曾捧來一模一樣的糖漬桂花,說是表哥最愛配碧粳粥吃。
    那時她竟未察覺,白瓷碗沿沾著淡淡口脂。
    “知漪!”魏墨茵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莫不是著了風寒?”
    “漪兒!”
    謝鈞鈺的朗笑恰在此時穿透雕花槅扇。
    桑知漪轉頭望去,青年正倚在鋪子前的石獅旁,靛藍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仰頭望來的瞬間,漫天陰雲都似被眸光劈開道裂隙。
    魏墨茵噗嗤笑道:“你家謝郎君倒是比日晷還準。”說著推她起身,“快去吧,省得他把我這鋪子門檻踏平了。”
    馬車裏鋪著新絮的棉墊,謝鈞鈺剛鑽進車廂便握住她手腕。
    青年掌心燙得驚人,偏還要逗她:“今日這夾襖絮了三斤棉花?”說著用指腹摩挲她冰涼指尖,“怎麽跟雪娃娃似的。”
    桑知漪忽然傾身,玉白手指直探他後頸。
    前世她這般捉弄兄長時,總要惹得對方跳腳。可謝鈞鈺連睫毛都沒顫,喉間溢出悶笑:“夫人這是要驗貨?”
    溫熱的肌膚下搏動著年輕血脈,桑知漪觸電般縮手,卻被他捉住按在胸膛。
    薄衫下肌肉僨張,心跳聲震得她指尖發麻。謝鈞鈺忽然低頭,喉結旁那顆朱砂痣近在咫尺:“方才在樓上,為何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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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簾被風吹得翻卷,零星的雨點斜掃進來。
    桑知漪嗅到他衣襟間清冽的沉水香,忽然想起那日圍場篝火旁,這人也是這樣將她裹進大氅。
    火星劈啪爆開時,他第一反應是捂住她耳朵。
    “手爐忘在表姐那兒了。”她胡亂搪塞,指尖無意識劃過他鎖骨。
    青年驟然繃緊的肌肉透過布料傳來震顫,喉結滾動時,那顆痣仿佛沾了晨露的海棠苞。
    謝鈞鈺突然鬆開手,從暗格裏取出手爐。炭火劈啪聲裏,他垂眸整理她散亂的披風係帶,玉色手指穿梭在杏色流蘇間,竟顯出幾分莊重:“明日,請陳太醫來請個平安脈可好?”
    車外驟雨傾盆,雨簾將天地織成混沌的繭。
    桑知漪望著他低垂的眉眼,忽然伸手撫上那道滾動的喉結。青年猛地僵住,抬眸時眼底似有星火燎原。
    “這裏有顆痣。”她輕聲說。
    謝鈞鈺忽然握住她作亂的手,滾燙呼吸落在她掌心:“上個月巡營,有個兵痞說這是克妻的凶相。”拇指輕輕摩挲她腕間跳動的血脈,“你說...我要不要點掉它?”
    雨聲中,桑知漪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白懷瑾頸側也有顆痣,徐雯琴總愛用浸了花汁的帕子為表哥擦拭。
    此刻她忽然明白,有些印記不是長在皮肉,而是烙在旁觀者的眼瞳裏。
    “留著吧。”她抽回手,將滾燙的臉埋進他肩窩,“挺...特別的。”
    謝鈞鈺忽然傾身越過矮幾。
    桑知漪望著逼近的玄色暗紋袖口,指尖無意識蜷進掌心,卻被他帶著薄繭的手指撬開。
    溫熱掌心相貼時,窗外的雨豆子正簌簌敲打車窗。
    “父親月內抵京。”他說話時,拇指擦過她腕間跳動的血脈,驚得桑知漪手背泛起細小的疙瘩。
    “那...你的加冠禮…”她尾音突然發顫。謝鈞鈺竟在摩挲她小指關節,粗糲指腹劃過指尖薄繭,癢意順著血脈直竄心口。
    桑知漪猛地抽手,卻被他反手扣住壓在檀木幾上。
    “這麽喜歡?拿去,送你了。”她耳尖通紅地甩手。
    謝鈞鈺低笑一聲,托著柔荑湊到唇邊,熱氣嗬在指縫:“既如此…”薄唇擦過甲麵鳳仙花汁,“這雙手往後可要隨我處置。”
    桑知漪倏地縮回手藏進袖中,杏眼瞪得滾圓:“登徒子!”
    鑲珍珠的護甲戳在他胸口,隔著錦緞戳到硬邦邦的肌理。謝鈞鈺喉結滾動,突然攥住那截皓腕。
    “怕我吃了你?”他眼底翻湧的暗色驚得桑知漪往後仰,發間步搖撞上憑幾。
    謝鈞鈺卻鬆了手,轉著案上的青瓷盞低笑:“猶記得初見那日…”盞中茶湯映出他微紅的眼尾,“你替我拂去肩頭海棠,指尖掃過頸側時——”
    桑知漪突然捂住耳朵。記憶如潮水漫來——重生歸來那日,問川河畔落英紛飛。謝鈞鈺立在花樹下像尊玉雕,她鬼使神差伸手,卻被他頸側溫度燙得縮回手。
    “明明是你要幫我放紙鳶!”她赤著臉反駁,石榴裙掃翻了幾案上的鬆子糖。
    謝鈞鈺笑著接住滾落的瓷罐:“是是是,誰讓我見不得小姑娘哭鼻子?”
    “誰哭了!”桑知漪抓起軟枕砸他,卻被他順勢拽住絛帶。
    兩人跌坐在波斯毯上時,窗外淅淅瀝瀝,車內卻熱得她鼻尖沁汗。
    謝鈞鈺屈指彈她眉心:“小騙子,當日紙鳶纏在柳樹上,你急得直跺腳。”掌心突然包住她腳踝,“這雙蹙金履還是我差人送去的。”
    桑知漪慌忙踢開他,錦襪卻滑下半截。
    玉足將將要觸地,被他用大氅兜頭罩住:“仔細涼著。”沉水香混著男子氣息裹上來,她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謝鈞鈺!”軟枕從氅衣縫隙裏飛出來,“你如今越發沒個正形!”
    男人朗笑震得梁間灰塵簌簌,突然正色道:“待冠禮那日…”他指尖劃過她散落的青絲,“我要在宗祠前求娶你。”
    桑知漪扒開氅衣露出緋紅的臉:“哪有人自己說娶就娶的?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不要媒妁之言。”他截住話頭,取下腰間螭紋玉佩塞進她掌心,“隻要兩心相證。”
    玉質還帶著體溫,燙得她指尖發麻。
    更漏聲忽然驚破旖旎。
    謝鈞鈺起身理了理袍角,下車時肩頭落滿雪光。
    “知漪。”他轉身時,眼神清亮如少年,“及冠那日,我要親手為你描眉。”
    窗外風雨愈急,桑知漪低頭摩挲玉佩螭紋,輕輕“嗯”了一聲。
    ……
    簷角冰淩垂了三寸長,桑知漪裹著銀狐裘窩在暖閣裏,看賬本上朱砂筆勾勒的數字都凝著寒氣。
    這些日子來“梅煎素雪”的貴女們,十句裏有八句都在議論徐雯琴。
    “你們是沒瞧見,前日項公子當街將披風裹在綺月娘子身上。”都轉運使家的晁小姐攥著絹帕,眼圈泛紅,“徐姑娘就站在綢緞莊廊下,指甲都快掐進柱子了。”
    琉璃屏風映出窗外枯枝,桑知漪摩挲著青瓷盞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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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說白大人才最可恨!”柳府尹千金突然拍案,“去年重陽宴上,徐姑娘為他剝的蟹黃都堆成小山了,他倒好一顆都沒吃。”少女突然噤聲,訕訕望向桑知漪。
    暖閣霎時靜得能聽見銅雀香爐吐煙的聲音。
    桑知漪垂眸撥弄青瓷盞裏的桂花蜜,前世那些刻意遺忘的畫麵突然鮮活——白懷瑾書房裏永遠溫著的醒酒湯,徐雯琴繡的鬆鶴延年香囊,還有中秋夜宴上,她隔著水榭看見表妹踮腳為他拂去肩頭落花。
    “添些新焙的鬆子。”她示意侍女打破僵局。
    榧木案幾被重新擺滿茶點時,街市忽然傳來清脆的金鈴聲。
    徐雯琴正從綴滿瓔珞的馬車裏探出身來,項源在車轅上俯身說著什麽,惹得她掩唇輕笑。
    跟在後麵的徐家堂妹卻鐵青著臉,繡鞋重重踩在青石板上。
    “你們瞧徐雯琴堂妹徐笙鳳的裙擺!”晁熙彤突然低呼。
    眾人凝神望去,少女月華裙後擺沾著大片茶漬,行走間隱約露出被燙紅的腳踝。
    桑知漪指尖一顫,杏仁酪潑在袖口
    “項公子待徐姑娘倒是體貼。”柳佩佩盯著樓下為徐雯琴係披風的男子,“前日還見他在金玉閣訂了整套紅寶石頭麵。”
    暖閣裏響起此起彼伏的歎息。
    桑知漪望著徐雯琴頸間新添的東珠項鏈,不禁嗤了一聲。
    這女人,她越發看不懂了。
    金纏枝香爐吐出嫋嫋青煙時,珠簾嘩啦作響。
    徐雯琴扶著堂妹踏進雅間,鬢間新打的蝴蝶簪撲棱著金翅,在滿室燭火裏晃花了人眼。
    “項公子非說西市暑氣重…”她捏著鮫綃帕拭汗,白玉耳墜掃過頸間紅痕,“偏要駕著冰絲車送我們。”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駿馬嘶鳴,徐笙鳳翻了個白眼——那輛鑲滿孔雀石的馬車正招搖過市。
    穿柳綠比甲的小娘子噗嗤笑道:“項公子待徐姐姐當真體貼。”指尖故意劃過自己鎖骨,“前兒我在大福樓瞧見他給春鶯閣頭牌挑簪子,也是這般周到呢。”
    徐雯琴絞著帕子的手背暴起青筋,麵上卻浮起兩團紅雲:“他總說…”玫瑰口脂在茶盞沿印出半圈齒痕,“說我畏熱,連冰鑒都多備兩尊。”
    魏墨茵就是這時候闖進來的。
    石榴紅馬麵裙掃翻了兩盞杏仁酪,她徑直衝到桑知漪跟前:“捷報傳進京了!謝家兩位將軍橫掃東陵騎兵!”
    鑲寶護甲啪地拍在螺鈿桌上,震得琉璃盞裏的冰湃楊梅汁直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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