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生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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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雯琴破涕為笑,頰邊淚珠將墜未墜:“承蒙不棄。”話音未落,忽與倚在湘妃竹簾旁的桑知漪四目相對。
    那含淚眸子裏掠過一絲得色,恰似前世桑知漪小產時,徐雯琴來探病那日,在藥香裏轉瞬即逝的譏誚眼神。
    桑知漪指尖一顫,盞中茶湯晃出漣漪。再定睛看去,徐雯琴已挽著堂妹徐笙鳳落座,正細細詢問晁熙彤新製的梅香,鬢邊珍珠步搖隨著頷首動作輕晃,映得眼角淚痕晶亮如露。
    “徐姐姐嚐嚐這個。”桑知漪忽然遞過一碟蜜漬金橘,“前日莊子上送來的,說是拿橘皮九蒸九曬。”
    話未說完,樓梯口傳來環佩叮咚。跑堂引著三位戴帷帽的女郎上來,看裝扮是南邊來的商賈家眷。
    晁熙彤忙起身招呼,話題便轉到嶺南新到的迦南香。徐雯琴捏著金橘的手頓了頓,終究沒往唇邊送。
    徐雯琴拈著帕子輕歎:“那時白表哥勸我迷途知返,莫再與項郎糾纏,我還不領情。”她指尖摩挲著青瓷茶盞邊沿,淚珠要落不落地懸在睫上,“如今方知他是真心為我打算。”
    滿室茶香忽地凝住。各家小姐捏著團扇的手俱是一頓,還是禮部侍郎家的姑娘先開口:“白公子?”
    “自然是懷瑾表哥。”徐雯琴頰邊浮起紅暈,似三月桃瓣落進雪裏,“他總盼著我好。”這話說得纏綿悱惻,倒像是閨中私語。
    魏墨茵偷眼去瞧桑知漪,卻見對方正專注地往銅雀香爐裏添蘇合香,仿佛沒聽見似的。
    桑知漪確實不覺意外。白懷瑾待這位表妹素來寬厚,莫說勸她遠離浪蕩子,便是當年徐雯琴為支開自己,故意將白懷瑾誆去城郊古寺,事後他也隻是淡淡說句“無妨”。這般縱容,倒比尋常兄妹更親厚三分。
    茶湯在壺裏咕嘟作響,徐雯琴還在細數表哥如何體貼。
    先前替她罵項源的小姐們此刻麵麵相覷——合著她們苦勸半年不及白公子三言兩語,倒顯得姐妹情誼輕如鴻毛。
    “要我說……”徐笙鳳突然摔了纏枝蓮紋茶托,起身時石榴裙掃翻矮幾,“既已和姓項的斷了,又得了白公子垂憐,表姐還賴在這兒討什麽憐憫?”她腕間金鑲玉鐲撞在門框上,清脆一聲響。
    滿室珠翠嘩然。
    徐雯琴臉色煞白如紙,指尖死死摳進掌心:“妹妹這話……”
    “嫌戲台子不夠敞亮?”徐笙鳳冷笑,“昨兒往白府送杏仁酪的是誰?今日哭訴被負心郎騙的是誰?”珠簾嘩啦作響,她掀簾子走得頭也不回。
    徐雯琴孤零零立在滿地碎瓷間,淚珠子終於啪嗒砸在湘妃竹席上。
    往日與她最要好的李三小姐低頭數著裙擺上的茉莉繡紋,王五姑娘扭頭吩咐侍女添茶。銅漏滴答聲裏,不知誰說了句“該回府做針線了”,頃刻間滿室羅裙窸窣,獨留徐雯琴對著冷透的茶湯。
    魏墨茵等人都散了,才湊到桑知漪耳邊:“徐家這位表姑娘,倒比西街瓦舍的角兒還會演。”
    她捏著嗓子學徐雯琴的哭腔,“‘表哥總盼著我好’——呸!分明是見項郎那頭沒指望,又想攀白公子這根高枝兒!”
    桑知漪撥著香爐裏的灰燼,忽想起前世某個上元節。
    徐雯琴提著蓮花燈攔在白懷瑾馬前,雪青色鬥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當時白懷瑾怎麽說的?”表妹年幼頑劣,諸位見笑。”可那寵溺語氣,倒像在誇自家貓兒抓壞了錦帳。
    “她這招高明得很。”桑知漪撣去指尖香灰,“今日過後,滿京城都會傳白公子與表妹情誼深厚。若有姑娘想與白家結親,恐怕也得掂量掂量,畢竟……”未盡之言化作一聲輕笑,驚得爐中殘香驟然迸出火星。
    徐府後角門吱呀作響,徐雯琴攥著裂口的帕子鑽進馬車。車簾垂落的刹那,臉上淚痕已然幹透。她對著菱花鏡細細補上口脂——項源不過是塊墊腳石,真正要緊的是讓眾人認定白懷瑾待她不同。
    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裏,她摸出袖中玉連環。這是去年端午白懷瑾贈的,當時他說:“表妹聰慧,當知進退。”
    燭火映著玉上纏枝紋,徐雯琴忽然吃吃笑起來。她自然要進退得宜,畢竟白家少夫人的位置,合該是像她這般知書達理的。
    ……
    桑知漪正幫著表姐分揀香料,忽見長泰侯府家仆急匆匆闖進“梅煎素雪”。
    魏墨茵手中銅匙“當啷”跌進沉香木匣,碎香濺了滿案。
    自她開了這間香飲鋪子,婆母便三天兩頭尋由頭敲打。
    “夫人,世子爺急信。”來人滿身塵灰,雙手呈上漆封戰報。
    魏墨茵抖開信箋,臉色霎時慘白:“東陵騎兵分襲雍和郡,謝駿將軍率五萬鐵騎出雞鹿塞追擊,在鷂兒嶺遭伏……”最後幾個字卡在喉間,信紙簌簌作響。
    桑知漪扶住搖搖欲墜的表姐。
    她記得雞鹿塞,那是陰山最險要的關隘,謝鈞鈺曾指著沙盤說此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今五萬精騎竟在自家地盤折戟沉沙,簡直像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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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說,衛國公府謝二公子至今下落不明。”家仆跪在地上,額角冷汗滲進青磚縫。
    香料鋪子突然悶得喘不過氣。
    桑知漪推開雕花木窗,初春寒風裹著碎雪撲進來。遠處朱雀大街傳來報童嘶喊:“北境大捷變慘敗!騎兵全歿!”她這才驚覺,原來滿城都在傳這消息。
    當夜桑府燈火通明。
    父親在書房摔了最愛的歙硯,兄長將輿圖鋪了滿地:“東陵蠻子哪來這般能耐?雞鹿塞往北二十裏都是咱們的營寨!”
    桑知漪盯著燭火出神。
    三日前謝鈞鈺還信誓旦旦說“父親不日返北境”,白懷瑾也保證“謝家自有後手”。可眼下這戰報像記悶棍,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朝堂更是炸了鍋。
    衛國公謝文淵在紫宸殿前跪到雙膝滲血,龍椅上那位卻連道影子都不肯施舍。禦史台連夜寫就的折子雪片般飛向禦案,字字句句直指謝家“驕兵必敗”。
    “五萬鐵騎啊!說沒就沒了!”茶樓裏說書先生捶胸頓足,“當年高祖爺攢了三十年才湊足三萬騎兵!”
    京城忽然刮起怪風。
    前些日子還爭相邀謝家赴宴的權貴,如今都繞著朱雀街謝府走。
    桑知漪親眼看見謝夫人去護國寺上香,往日簇擁的官眷們竟齊齊後退半步,仿佛謝家染了瘟病。
    轉機出現在第七日。
    東陵狼騎連破雍和、太清兩郡,劫掠的糧車在官道排成長龍。直到烽火燒到圍赤城下,皇帝才驚覺龍椅在晃——此城若破,東陵鐵騎十日便可飲馬護城河。
    “著衛國公即日北上!”聖旨傳到謝府時,謝文淵正咳著血部署家將。
    可跪傷的雙腿已承不住鎧甲重量,最後還是三個親兵攙著才爬上馬背。
    那日朱雀街擠滿百姓。
    桑知漪踮腳望著馬背上佝僂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謝家父子戰死沙場的傳言。謝鈞鈺曾說北境寒風如刀,此刻她竟真聽見刀刃刮骨的聲響。
    “報——圍赤城糧盡!”
    “報——東陵架起雲車!”
    八百裏加急日夜不停。
    朝會上太子力排眾議要調西境駐軍,老臣們卻扯著“防吐蕃”的舊調。直到謝文淵的絕筆信送到禦前,皇帝才驚覺那位戰神早已油盡燈枯。
    多虧月前太子挪了西境駐軍,援兵終於在圍赤城牆塌前趕到。
    血色殘陽裏,謝家軍旗與西境援軍的玄色大纛並立城頭,東陵狼騎第一次露出退意。
    可這些捷報再傳不回京城。
    百姓隻記得紫宸殿上擲地有聲的八字:“賁軍之將,不堪為帥!”茶樓酒肆都在傳,說謝家二郎貪功冒進,說衛國公教子無方,說五萬兒郎的冤魂在鷂兒嶺夜夜哭嚎。
    桑知漪撫過謝鈞鈺送的海棠簪。
    那日他說要親手給她雕支紅玉的,如今玉石還鎖在妝匣最底層。白懷瑾臨去前的話忽然在耳畔響起:“謝家人骨子裏都刻著‘死戰不退’,你......多勸著些。”
    窗外又飄雪了。
    今年倒春寒格外厲害,連朱雀街的石板縫都凝著冰碴。
    ……
    衛國公府的朱漆大門前,石獅蒙著層薄灰。
    桑知漪第三次扣響銅環時,簷角驚飛的烏鴉掠過她頭頂,叫得淒厲。
    門房佝僂著背引她穿過遊廊,滿地枯葉竟無人打掃。
    謝鈞鈺立在廊下接她,玄色箭袖沾著墨跡。
    不過旬月光景,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竟瘦出嶙峋輪廓,眼窩深陷如刀刻。
    “漪兒。”他嗓子啞得像砂紙磨過青磚,“這些日子我無暇找你……”話音卡在喉間,垂眸盯著她捧著的檀木匣——裏頭躺著繡金線的雲紋抹額。
    桑知漪指尖拂過他開裂的虎口。
    前廳傳來湯藥苦味,混著秋雨潮氣往人骨頭縫裏鑽。
    謝夫人纏綿病榻月餘,二公子謝駿生死不明的戰報像柄懸在梁上的劍,隨時要斬斷這百年將門的脊梁。
    “今日是你的及冠禮。”她將木匣塞進他冰涼的掌心。
    “漪兒……”謝鈞鈺怔忡望著階前積水,恍惚想起去年此時。
    滿京城貴胄擠破門檻送賀儀,父親親手為他束上玉冠。而今簷下紅綢早被風雨扯爛,像團幹涸的血痂黏在梁上。
    “先回房去,好好休息。聽話。”
    臥房裏炭盆嗶剝作響,桑知漪解下杏色披風鋪在榻上。
    謝鈞鈺和衣躺下時,腕骨磕得床沿悶響——他竟連錦被都忘了鋪。
    “閉眼。”桑知漪跪坐在腳踏上,指尖虛虛覆住他猩紅的眼瞼。
    掌心血痂是新磨的,想來這些日夜他都在校場發狠操練,仿佛多拉斷幾張弓,就能把兄長從屍山血海裏拽回來。
    謝鈞鈺忽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駭人:“那日你說......說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告訴你。”喉結滾動如困獸掙紮,“可我開不了口......東陵軍三萬將士的冤魂夜夜在耳邊哭嚎……”
    窗紙撲簌震了下,不知是雨還是風。
    桑知漪反手與他十指相扣,觸到他掌心粗糲的繭子。這是握過紅纓槍、降過烈馬的手,此刻卻在她掌中顫抖如離枝枯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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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知漪的指尖剛觸到謝鈞鈺的袖口,就覺察到布料下的手臂繃得死緊。她放軟了嗓音:“今日是你生辰,可還記得?”
    謝鈞鈺正對著帳頂發呆,聞言怔怔地望著她。衛國公府接連遭逢巨變,前線戰報如同催命符般日日傳來,及冠之禮的期盼早被碾碎在接連的噩耗裏,整個人都陷在絕望裏。
    “不過了罷。”他伸手替桑知漪將碎發別到耳後,凹陷的眼窩裏盛著歉意,“難為你還記掛著。”話音未落喉結便重重滾動,像暴雨前翻湧的雲層。
    桑知漪望著他顴骨上掛著的青灰,伸手按住他發顫的手背:“你多久沒合眼了?”
    “會好的。”這話說出口時她自己都心虛。
    前日才聽說北境又失三城,謝二將軍至今下落不明,可此刻看著謝鈞鈺布滿血絲的雙眼,她寧願把後半輩子的福氣都折給他。
    謝鈞鈺扯動嘴角想笑,卻隻牽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我送你回去。”話音未落就要起身,膝蓋撞得案幾上的茶盞叮當亂晃。
    “不必,桑府的馬車就候在門外,讓我多陪陪你。”桑知漪忙按住他肩膀,卻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掌心帶著涼意,力道卻重得發狠,仿佛攥著最後一根浮木。
    “漪兒…”謝鈞鈺喉頭滾動,連日來強撐的鎮定裂開細縫,“讓我多看你兩眼。”沙啞的尾音散在秋風裏,簷角銅鈴正巧被吹得叮咚作響。
    桑知漪心口揪得生疼,抬手撫上他瘦削的麵頰:“我不走。”
    “你且安心歇著。”她將人按在雕花拔步床邊,秋香色帳幔掃過謝鈞鈺泛白的指節,“我就在外間守著,可好?”說著要去取案頭的燭台,衣袖卻被死死拽住。
    床帳上映著斑駁樹影,謝鈞鈺忽然傾身抱住她。隔著層層錦緞都能摸到他嶙峋的脊骨,桑知漪感覺肩頭漸漸洇開濕意,耳邊是他壓抑的喘息:“別走...就一會兒…”
    窗外秋雨淅淅瀝瀝敲打窗欞,炭盆裏火星子劈啪輕響。
    桑知漪任他抱著,直到發覺懷裏人呼吸漸沉。謝鈞鈺下巴抵在她肩窩,緊繃的神經一寸寸鬆弛下來,連日強撐的精氣神如同抽絲般散去。
    “母親還病著…”他含糊呢喃著往床裏側挪了挪,卻仍攥著桑知漪衣帶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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