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置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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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薩……菩薩……救救我兒……救救我兒……”她撲倒在冰冷的殿前石階上,額頭抵著地麵,不顧一切地砰砰叩頭。
祈求穿透怒號的風聲,一遍遍敲打著空寂的佛堂殿門。
當柳氏幾乎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凍得快要失去意識,被聞訊趕來的桑知胤攙扶著跌跌撞撞回到桑府小院門口時,迎麵撞上家中伺候女兒的老媽媽驚喜得變了調的哭喊!
“夫人!醒了!小姐醒了!”
柳氏猛地抬頭,身體爆發出最後一股力量,掙脫兒子的攙扶,跌跌撞撞撲向內室。
房內暖融的氣息包裹著她。
床上的桑知漪睜著眼。那雙曾經澄澈靈動的眸子,此刻一片空茫混沌的灰翳。
她呆呆地望著頭頂模糊不清的床帳頂子,像是在辨認什麽,又像是什麽都沒看見。
身體依舊疲憊得如同被巨石碾過,腦子裏也如同灌滿了沉重粘稠的淤泥,混亂而麻木。
柳氏撲到床邊,顫抖著伸出手,想碰觸又不敢,聲音抖得不成句:“漪兒……漪兒……你認得娘嗎?”
桑知漪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眼珠,那雙空洞的眸子遲鈍地聚焦在柳氏的臉上。
都怪她!
是她引來了這場滔天大禍!
是她害得母親頂著風雪去求神拜佛!
是她害得爹娘、大哥為她憂心如焚,人形消瘦!
“娘……”桑知漪幹裂的嘴唇艱難地動了動,破碎的聲音輕得像一縷青煙。
無盡的歉疚和心疼如同潮水,凝成了兩行帶著溫熱卻比冰雪更沉重的淚,無聲地從她深陷的眼窩處洶湧滾落。
“對不起……爹……娘……大哥……對不起……”
一直強撐著守在外間不肯合眼的桑淩珣和桑知胤也衝了進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桑淩珣搓著手,眼眶發熱,聲音哽咽。
桑知胤衝到妹妹床前,少年緊繃的臉頰因激動和這幾日積壓的擔憂恐懼而微微抽動。
他猛地單膝跪倒在床邊,一隻拳頭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磚地上,骨節泛白。
“漪兒!你看著哥哥!”
“哥沒本事,這次沒能護住你!哥對天發誓,今日起,除非哥死,這世上再沒人能動你一根頭發絲!”
“麟德殿裏那起子黑心肝爛腸肺的東西,他們給的痛、給的苦,哥都替你一筆一筆記下了!遲早有一天,哥會讓他們血債血償,百倍千倍地替你討回來!”
炭火劈啪,燃燒得更旺了。
……
天色剛剛放亮,承明殿的龍案前,已由內侍小心翼翼地摞起了兩疊小山般高的奏疏。
新送到的彈章,仍在源源不斷地堆高。
侍立在側的中書舍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隻聽得殿內沉凝得可怕的死寂,和皇帝翻閱奏疏時紙張摩擦發出的、越來越重的“沙沙”聲。
“臣監察禦史趙明誠謹奏:晉王楚玉潯,貴為天潢貴胄,不思修德奉法,反逞凶跋扈,強奪民婦桑氏知漪為妾,私德盡喪,藐視禮法!其母奔走泣血,闔城驚嘩,民怨沸騰!其行禽獸不如,其惡天人共憤!臣昧死請旨嚴懲,以正朝綱,以安民心!”
“臣吏科給事中王守義泣血奏:晉王仗勢欺人,罔顧國法人倫!桑氏一門忠良,其父累世清名!晉王此舉,令忠臣心寒,百姓齒冷!臣聞桑司業悲憤成疾,臥榻不起,情何以堪?國法昭昭,請陛下明正典刑!”
“臣桑氏姻親、翰林院編修陳謹之伏乞天聽:晉王暴戾恣睢,恃強淩弱!桑氏女與臣侄乃三媒六證,情義篤深!晉王行徑,無異禽獸,敗壞宗室聲譽!請天家整飭宮闈,嚴懲不貸,否則法紀蕩然,人倫盡失!”
一封又一封。
禦史、給事中、桑家族人、門生故舊、乃至素來中立的清流名臣……言辭激烈,字字如刀,殺氣騰騰!
皇帝的眉心擰成了疙瘩,一疊又一疊的奏疏被重重摔在紫檀木雕花大案上,發出沉悶的震響。
禦書房內侍們噤若寒蟬,垂著頭顱,恨不得將氣息都隱去。
這洶湧的浪潮,比他預想的來得更快、更猛、更不留餘地。
仿佛一夜之間,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楚玉潯,便成了天下公敵!
禍不單行。
一名內侍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跪倒在殿外階下,帶著哭腔的聲音尖銳地刺破了禦書房的沉重:
“陛下!晉王府急報!晉王妃她……昨夜血崩不止,腹中龍裔已然不保!”
仿佛一塊巨石投入翻滾的油鍋。
皇帝霍然抬首,眼中怒意勃然升騰。
王妃小產!這個孩子,本是皇家期盼的子嗣,更是對晉王妃顯赫母家的交代!
此刻竟在這風口浪尖,因何滑胎?!
是意外?還是這接連的打擊讓王妃承受不住?!抑或是晉王府內,已然徹底失了分寸?
“混賬!”皇帝一掌拍在禦案上,指節發白,“畜生!畜生不如的東西!”
震怒之下,皇帝不再猶豫。
他提起朱筆,筆鋒飽蘸濃墨,帶著雷霆之怒,在一道早已擬好的敕旨上,重重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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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王府,聽濤軒書房。
厚重的深紫色絲絨帷幕將所有窗牖遮蔽得嚴嚴實實,屋內隻燃著幾支搖曳跳躍的牛油巨燭,卻將室內陳設投下大片扭曲晃動的巨大黑影,氣氛壓抑得如同牢獄。
楚玉潯一腳踢翻了身邊一張花梨木高幾。
幾案上精美的白玉鎮紙、玲瓏的青瓷筆筒、成套的紫砂壺具,連同那盤隻動了兩筷的精致早膳,嘩啦一聲盡數碎裂飛濺。
滾燙的羹湯與瓷片渣滓滿地狼藉,刺鼻的油脂混合著墨汁的腥氣在窒悶的空氣裏蔓延開。
“反了!都反了天了!”
他雙目赤紅,如同瀕臨失控的狂獸,赤著腳踩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上,來回走。
一身暗紫蛟龍常袍淩亂不堪,哪還有半分平日裏的矜貴風流?隻有滿身的狂躁與戾氣。
“趙明誠、王守義……陳謹之!”他咬牙切齒,一個個名字念出,帶著刻骨的怨毒與殺意,像是要將這些名字的主人撕碎嚼爛。
“這群瘋狗!本王讓他們生,他們才得生!本王讓他們死,立時就讓他們全家變成狗都不啃的白骨!本王納個低賤商婦,也值得他們這般狂吠?找死!通通都該死!”
他驟然停下腳步,一腳踢在厚重的書案腿上。
沉重的書案竟被這挾怒一腳踹得吱呀晃動,上麵堆疊的書卷“嘩啦啦”滑落下來,散了一地。
“父王這是老糊塗了!本王是他親兒子!竟為了這點狗屁倒灶的事,一道諭旨讓本王閉門思過?思什麽過?!”
他猛地捶向自己的胸口,狀若瘋癲,“本王何過之有?!過在他們是瘋狗!過在那些背後捅刀的小人!”
書案前幾步遠處,王府長史謝文淵及兩名幕僚垂手躬立,如同泥塑木雕,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他們連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點點聲響都會引來滅頂之災。
外麵由禦林軍把守,王府已成囚籠。
裏頭這位主子,隨時能把他們活撕了。
良久,等楚玉潯的喘息聲略略平複幾分,仿佛一頭暫時舔舐傷口的凶獸,幕僚宋雲才小心翼翼地挪動一下發麻的腿腳,聲音發顫,帶著無比的謹慎:
“殿、殿下息怒。小人思量再三,此風暴起得太過蹊蹺,也太過迅猛了些。”
楚玉潯猛地扭過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宋雲,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
宋雲嚇得雙股戰戰,但還是硬著頭皮,將思慮了一夜才敢出口的話說完:“桑氏女被接進府,不過前日的事。那些言官便是要聞風而動,串聯構陷,也需時日。可禦史台的彈劾,從昨日黃昏到今日淩晨,如同暴雨傾盆,連綿不絕,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觀察著楚玉潯的臉色,見他雖仍滿臉戾氣,眼中卻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且看內容,無不指向殿下強奪民婦、損毀宗室清譽,乃至累及王妃鳳體受損。一環扣一環,層層遞進,最終矛頭直指殿下失德不配為王。這絕非偶然而發!小人鬥膽揣測,恐怕是有人早就在暗處盯著殿下您,蓄謀已久,隻等此事一出,便如同放出了早就潛伏的群犬,要一舉將殿下置於死地啊!”
“置於死地……”楚玉潯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臉上暴怒的潮紅漸漸褪去,化作一種陰鷙到了極致的慘白,眼神冰冷刺骨,仿佛毒蛇在洞窟中睜開幽瞳。
他想到了近日朝堂上那幾張隱隱壓過他一頭的麵孔,想到了幾樁莫名其妙失了先機的差事,想到了父皇近來對他若有若無的疏遠……
“你說得對。宋雲。”楚玉潯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股令人骨髓發寒的陰森,“是有人在背後搗鬼。盯著本王的一舉一動,就等著本王露出破綻,再狠狠地踩上一腳!踩進泥裏!”
他猛地攥緊拳頭,骨節劈啪作響,眼神如同嗜血的夜梟,閃爍著瘋狂報複的光芒:
“找!給本王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條鑽在暗處的毒蛇挖出來!本王要將他碎屍萬段!讓他知道,惹怒本王的下場!本王定要讓他嚐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敢對本王玩陰的?本王要讓他百倍償還!”
他那陰狠怨毒的聲音在燭火搖曳的書房裏回蕩,如同地獄刮起的陰風。
謝文淵和另一個幕僚隻覺得遍體生寒,腿軟得幾乎站不住。
宋雲心中也是一凜,為這撲麵而來的血腥之氣感到窒息。他連忙深深躬身:“小人明白!定竭盡全力,為殿下分憂!”
就在這時,一直不敢吭聲的另一名幕僚張遷,臉色卻變得愈發難看,眼神躲閃,身體微微發抖。
他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才挪動一步,幾乎將腦袋垂到了胸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殿下……府外……府外還……”
“還有什麽?!”楚玉潯猛地轉過臉,那目光幾乎要將張遷刺穿。
張遷猛地一哆嗦:“稟殿下……外頭不僅僅是在傳桑家女的事,更有一種極其惡毒下作的謠言在坊市間流傳……”
楚玉潯瞳孔驟然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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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謠言?!”他的聲音已經透著極度危險的嘶啞,身體前傾,一股無形的煞氣牢牢鎖定了張遷。
張遷隻覺得呼吸都困難,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幾乎要當場昏厥。但他不敢不說,他知道若不說,後果可能更加不堪設想。
他閉了閉眼,用盡全身力氣,用細微如蚊蚋的聲音道:
“有市井無賴在勾欄瓦肆間汙蔑王爺,說王爺之所以多年來後宅不興,子嗣艱難,連王妃娘娘這一胎都都保不住。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王爺您身有隱疾,早已……早已不舉!是個被去了勢的假王爺!”
他吐出最後一句話,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整個人幾乎癱軟下去!
轟——!
楚玉潯隻覺得腦子裏像有什麽東西猛地炸開了!
隱疾?
不舉?
被去了勢的假王爺?
這比任何彈劾桑知漪的奏章都更具毀滅性,都更能戳中他作為一個男人的最痛處。
“啊——!!!!”
楚玉潯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聲絕望的嘶吼中衝上頭頂,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漲成駭人的豬肝色。
他甚至沒有任何預兆的動作!
楚玉潯連看都沒看清是誰,挾裹著滔天狂怒與無邊羞辱的一腳,裹挾著千鈞之力,帶著呼呼的風聲,如同掄圓了的重錘,狠狠地踹在了張遷的小腹上。
“噗!”
張遷短促到隻有半聲的厲叫仿佛被瞬間從喉嚨裏掐斷。
咚!嘩啦!
飛出的身體如同炮彈般重重砸在後方一排書架之上。
張遷被厚重的書卷活埋了大半,砸落的書卷也掩住了他大半身體。
他雙目圓睜,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瀕死倒氣聲,身體抽搐了幾下後,便徹底癱軟下去,再無聲息。
死寂。
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隻剩下燭火瘋狂跳躍的微弱嘶嘶聲,還有書頁下血液流出那種黏膩的“滴滴嗒嗒”聲。
謝文淵和宋雲完全僵在原地,如同兩尊瞬間風化的石像。他們的臉上血色盡褪,隻剩下死人般的慘白。
胃裏一陣劇烈翻攪,無法言喻的恐懼瞬間攫住他們的喉嚨,連一聲尖叫都發不出來。
身體止不住地篩糠般抖動著,牙齒上下碰撞,發出“咯咯”的輕響。
楚玉潯喘息如牛,胸膛劇烈起伏。
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會做什麽。
燭火明明滅滅,整個書房仿佛變成修羅血獄,再無半分富貴王侯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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