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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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隆做出一個捶心肝的表情,聲音壓低帶著痛惜,“這不等於在他心窩子上再捅一刀嗎?這還不得要了他半條命去?咱們兄弟幾個於心何忍呐?”
他用力眨巴著眼,企圖擠出點淚意,“所以知胤兄,求你了,先穩住。穩住懷瑾,別刺激他,更別去煩你妹妹。拖一時是一時,等鈞鈺或起碼等前線局勢明朗點,行不?”
就在此時,桑府那厚重的黑漆大門又一次“吱呀”打開。桑知漪獨自一人走了出來。她臉色平靜,甚至有些淡漠,全然沒有送人出府時的客氣笑意,徑直上了台階。
隨後,白懷瑾也從門裏出來了。
他的腳步極其緩慢,每一步都像拖著千鈞重擔。夕陽熔金般的光潑灑在他身上,卻照不暖半分。他沒有看桑知漪的背影,隻是低著頭,一步一步走下台階。
當他抬起頭,目光掃過街角陰影時,戚隆和桑知胤清晰地看到——他的一雙眼眶,竟是通紅的。像熬了三天三夜,又像是剛被人潑了一盆滾燙的辣水,布滿了猙獰的血絲。然而,那臉上卻沒有半分怒氣,沒有哭泣,沒有不甘。
隻有一種死寂般的平靜,像暴風雨即將來臨前那令人窒息的悶。他誰也沒看,仿佛當街角那兩個大活人是兩團空氣,就那麽沉默地轉過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夕陽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斜長,僵硬、孤絕,每一步都透著沉重的疲憊,踩在人心上。
戚隆看著那背影,心髒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攥緊了,又酸又疼,堵得難受。“唉。”一聲懊惱壓抑的歎息不由自主衝出喉嚨,他望著桑知漪消失的門內方向,失聲嘟囔道,“知漪妹妹……怎麽就把懷瑾兄弟磋磨成這樣了……這……”
話音未落,旁邊一道帶著火星的視線“嗖”地就紮了過來。
“放你娘的狗屁。”桑知胤像是被點燃了的炮仗,瞬間暴怒。
他猛地轉身,指著戚隆的鼻子,眼神裏全是冰渣子裹著火藥,聲音也拔高了八度,再不顧忌街麵“戚隆。把你那髒心爛肺的話給老子吞回去。什麽叫她磋磨白懷瑾?啊?。從始至終,都是你那個好兄弟白懷瑾。是他沒完沒了、自以為是地糾纏我妹妹。是他在明知我妹妹心意未定之時仍一味癡纏強求。”
桑知胤胸膛劇烈起伏,想到工部同僚那些排擠打壓的話,想到自己處處碰壁的窩囊,想到方才鹿鼎季那高高在上所謂的“關照”,此刻又被戚隆這混賬話一激,所有的憋悶轟然爆發“她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家,行得端做得正,遵父母之命受兄長教導,何錯之有?你們這幫男人,吃了虧不順心了,就隻會把屎盆子往女人頭上扣。無能。無恥。”
桑知胤越罵越氣,狠狠瞪了戚隆一眼,那目光恨不能剜他一塊肉下來。
他再懶得看戚隆那張被罵得目瞪口呆、青白交加的臉,也一個字都不想再說。猛地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跨過自家門檻,“哐當”一聲巨響,將府門重重摔上。
門板拍起的冷風刮在戚隆臉上,生疼。
戚隆一個人僵在原地,對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和被震得撲簌簌落灰的粉牆牆皮,啞然無聲。
耳邊是桑知胤怒罵的尖利回響,眼前是白懷瑾沉默遠去的血紅眼眶和枯寂背影。喉嚨裏仿佛堵了一團浸滿冰水的破棉絮,噎得他不上不下,想吼吼不出,想咽咽不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和茫然卷著暮色寒氣襲來,隻覺這京城的天,冷得刺骨。
……
風像一萬頭垂死的餓狼,在幽深狹窄的山穀裏淒厲地嚎叫。
大雪不是飄落,是裹在風裏橫著砸下,一片片冰冷堅硬得如同刀子,凶狠地切割著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天地混沌,辨不清方向。
厚厚的雪層下,是被徹底埋葬的古道和曾經熟悉的地形。一腳踩下去,積雪瞬間沒至大腿,拔出腿來都耗費力氣。在這片純白的地獄裏跋涉,每一步都可能踩空墜入深澗,或是被後續湧來的雪浪活埋。
鎮北軍的將士們彼此扶持,咬著牙,像一群頑強又絕望的螞蟻,在暴風雪的淫威下緩慢蠕動。沉重的甲胄結了冰,僵硬冰冷地硌著骨肉,每一步都伴著讓人牙酸的摩擦聲和沉重喘息。
戰馬的嘶鳴被狂風撕碎,透出深重的驚恐和疲憊。
“將軍。”副將李振嘶吼著,聲音剛出口就被狂風扯得七零八落,他抹了一把睫毛上凍住的霜雪,急迫地湊到謝鈞鈺身邊,“風太大了。前哨……前哨全失了方向。再走下去,不用敵人動手,咱們就得全折在這鬼地方。”
謝鈞鈺勒住胯下焦躁不安的戰馬。黑色的厚重盔甲上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殼,頭盔下的臉凍得發青,嘴唇皸裂,凝著暗紅的血痂。
唯有那雙眼睛,在狂風暴雪中依舊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前方混沌的白色深淵。那目光深處,翻湧著不甘的岩漿和刺骨的寒意。
七天前那片血肉橫飛的戰場仿佛又浮現在眼前。喊殺震天,金鐵交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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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無法遏製的暴虐殺意席卷了全身,蠶食了他所有的理智。什麽軍令,什麽陣型?都他娘的是狗屁。他如同一頭闖入羊群的瘋虎,眼中隻有殺戮。
赤紅的視野裏,無數東陵兵士在他刀下化作殘肢斷臂。
直到那一刻——
電光石火間,眼角餘光捕捉到一點致命的寒芒。
一支刁鑽至極的冷箭,撕裂嘈雜,帶著死神的低嘯,直射向他因瘋狂突進而暴露出的側肋。
躲不開。力已用老。謝鈞鈺甚至能清晰感知到那箭簇逼近帶來的冰冷氣流刺入肌膚。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
“將軍。”一聲驚雷般的嘶吼在身邊炸響。
一道矯健得如同黑色閃電般的身影猛地橫撞過來。是裘熙。
沒有半分猶豫,沒有絲毫權衡。裘熙整個人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撞開了謝鈞鈺,將自己寬闊的胸膛,義無反顧地迎向了那支奪命的箭矢。
噗嗤。
箭頭穿透鎧甲的沉悶撕裂聲,響得令人牙酸,壓過了周圍的呐喊與喧囂。
滾燙的、帶著濃鬱鐵鏽腥氣的血,像炸開的花朵,瞬間噴灑了謝鈞鈺滿頭滿臉。溫熱的血液糊住了他的視線,模糊了他眼前裘熙驟然變得僵硬的麵容。
時間凝固了。
裘熙被那巨大的衝擊力帶得重重撲倒在地,身體抽搐了一下,眼睛卻還死死望著謝鈞鈺的方向,嘴巴微微張了張,想說什麽,卻隻有大股大股鮮紅得刺目的血沫不斷湧出,浸染了枯黃冰冷的草莖。最後一絲生氣在那雙熟悉的、永遠帶著沉靜笑意的眼睛裏迅速褪去,隻剩下凝固的、倒映著漫天烽煙的空洞。
摯友。兄弟。陪著他從稚嫩少年兵士一步步蹣跚走到如今軍中砥柱,擋過刀兵、分過劣酒、說過掏心窩子話的裘熙。就這樣……死在了他的眼前。為了推開他。
“啊啊啊——。”
目睹裘熙倒斃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摧毀一切的劇痛和暴戾如同最原始的海嘯,徹底衝垮了謝鈞鈺心中最後那道防線。
“殺——。”一聲完全脫離人聲範疇的、如同凶獸咆哮般的嘶吼從謝鈞鈺的喉嚨裏炸開。
他像徹底化身為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不知恐懼的殺戮機器。
刀光潑灑如驟雨,殘肢斷臂混著淒厲的慘叫在他身邊不斷飛起濺落。那恐怖的狂態不僅震懾了敵軍,也讓身邊的鎮北軍士兵感到了本能的恐懼和寒意。
主將瘋魔般的暴烈衝殺,帶著一往無前的死誌,竟奇跡般地撕裂了東陵軍心渙散的防線,引發了連鎖崩潰。一場輝煌的大勝。
可代價……
“裘熙。”
這兩個字如同魔咒,日夜啃噬著謝鈞鈺的五髒六腑。痛。深入骨髓的痛。還有那焚盡一切的恨。李振和幾位副將的苦苦哀求,都被謝鈞鈺血紅一片的眼睛瞪了回去“滾開。不將東陵太子的頭顱親手斬下,祭奠英魂,老子誓不罷兵。”
他失去了理智的韁繩,隻想一路殺穿東陵,揪出那個射箭的混蛋,連同那個該死的東陵太子,把他們千刀萬剮。大軍在他狂亂的命令下,不顧糧草匱缺、人困馬乏、敵境深險,盲目追殺進茫茫群山。
直到被這鬼哭神嚎的暴風雪死死摁在了這絕嶺險道。
“將軍。”李振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近乎哀求的嘶啞,“再走下去,是……是送死啊。”
謝鈞鈺緊握著韁繩的手指用力到骨節慘白,發出咯吱的聲響。
風雪抽打著他冰冷堅硬的麵甲,也仿佛抽打在心底那沸騰的仇恨火焰上。他看著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白色深淵,終於從那癲狂的血色記憶中抽離出一絲冰冷的理智。
撤兵。
這兩個字從他緊咬的牙關中迸出,帶著冰冷的鐵鏽氣息。
“傳令。全軍後撤。原路返回。至永凍城紮營休整。”他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軍令威嚴。
軍令如山。
筋疲力盡的士兵們在鬼門關前終於得以喘息,爆發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喟歎,艱難地掉轉方向。
巍峨的永凍城矗立在灰白色的天穹下,巨大的條石城牆布滿黑紫色的、無法洗刷幹淨的陳舊血汙和箭痕刀疤。城門厚重得如同整塊黑鐵鑄造。
而此刻,就在那巨大城門的兩側,兩根臨時豎起、粗如人臂的巨大削尖木杆頂端,赫然掛著兩顆猙獰可怖、早已凍硬、表情痛苦扭曲的頭顱。
新鮮的血跡在寒風中凝固成黑紫色的冰晶,掛在眼角、鼻尖、斷裂的脖頸處。禿鷲在低空盤旋,發出聒噪貪婪的鳴叫。
城門前一片死寂。過往的行人和零散的商隊無不遠遠避開城門區域,繞道而行,臉色煞白,腳步匆匆。
幾日前,謝鈞鈺帶著一身更勝城外冰雪的寒意踏入城中。那雙曾經或許還帶著意氣風發的眼睛裏,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幽潭和令人心悸的冷芒。
麵對副將和文官呈報的俘虜情況,他甚至沒有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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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陵降卒?”他冰冷地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沒有一絲溫度,隻讓在場所有人從腳底板竄起一股寒意,“就地斬殺。割下東陵戰將人頭,掛於城門兩側示警。其他降兵,”他停頓了一瞬,目光掃過眾人驚疑不定的臉,吐出的字像淬毒的冰錐,“坑殺。”
“將軍。此舉恐有傷天和。且易激起……”一位老成持重的副將忍不住勸諫。
“天和?”謝鈞鈺猛地抬眼,那目光如同嗜血的凶獸鎖定了獵物,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瘋狂和暴戾,“我鎮北軍的兄弟倒在雪野之上,曝屍荒野時,天和在何處?。裘熙擋在我麵前,那箭穿胸而過時,天和在何處?。執行軍令。違令者,斬。”
“末將遵命……”看著謝鈞鈺眼中毫不掩飾的瘋狂血光,無人再敢置喙,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脊椎爬上每個人的頭頂。
冰冷、殘酷、高效。幾道軍令,如同冰冷的鍘刀落下。反抗被瞬間碾碎,求饒在利刃下化作無聲的血漿和痛苦的悶哼。
巨大的血坑很快被冰雪重新覆蓋填平,像是大地張開的巨口悄然吞噬了數百條生命。唯有城門兩側那兩根滴血的長杆和猙獰的頭顱,昭示著新主將的鐵腕與瘋狂。
這種瘋狂,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士兵們望向謝鈞鈺的目光中,敬畏更深,恐懼更濃,但也摻雜著前所未有的狂熱。
短短數月,數次惡戰,尤其這次主帥不顧一切殺進敵境的瘋狂之舉和慘烈勝利,已讓謝鈞鈺在軍中的威望隱隱蓋過了其父謝文淵。軍士們隻認刀鋒所指,血火鑄就的威望。
除夕。永凍城裏零星響起了爆竹,帶著壓抑的喜慶。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微弱的爐火光芒隔著窗欞紙暈開一小圈模糊的暖黃。
空氣裏似乎有若有若無的、燉煮食物的香氣飄散,卻更襯出這塞外孤城的荒涼與死寂。
鎮北軍中軍大帳。巨大的地圖懸掛一側,精細的沙盤擺在中央。沙盤之上,用小旗標出了東陵軍的殘部和其占據的天險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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