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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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知漪沒有任何猶豫,沒有絲毫動容,平靜地向鹿鼎季告辭。
    然後……像繞過路上一個礙事的樁子般,從容轉身離開。
    白懷瑾需要死死咬住後槽牙,才能抑製住衝口而出的痛呼或者嘶吼。
    冷汗順著鬢角滾落,如同冰冷的爬蟲。
    她走了。
    隻留給他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隱沒在堂外一片海棠深處。
    鹿鼎季確認桑知漪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緊繃的心弦並未鬆弛,反而更為冷厲。
    他緩緩轉過身,正麵對向遠處那個依舊凝立如冰雕的身影。他沒有靠近,也沒有立即離開。
    隔著飛花與流風,無聲衡量著對方的分量和那濃烈到幾乎化為實質的危險氣息。
    遠處廊下,白懷瑾僵硬地站立了許久。
    日光漸漸西斜,將他的影子拖得極長,孤寂地烙在冰冷的地磚上。
    暮靄悄然四合,寒意侵體,他才像是被抽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緩慢地轉過身。
    風穿過海棠林,嗚咽低回。花落如雪。
    玄月堂內外的光,漸次亮起。
    鹿鼎季的目光落在幾步外佇立的白懷瑾身上,眉峰微動,開口沉穩低沉
    “桑姑娘,那位……可是白大人?”
    桑知漪毫不回避,坦然頷首“是。護國公好眼力。”
    白懷瑾周身那股淩厲的氣勢,在桑知漪這一點頭承認之後,竟驟然斂去。
    他邁步上前,靴尖落地無聲,行動間帶著一種刻意的鬆弛。
    “桑姑娘。”他在距離馬車丈餘處站定,聲音平穩無波,目光定定落在桑知漪臉上,“好巧。”
    桑知漪心內了如明鏡。
    這表麵的平靜,不過是他披上的一件皮囊,與她視線相交片刻,便頷首示意“白大人。”
    語氣平淡,亦無波瀾。
    得了她這一聲回應,白懷瑾那點強浮在麵上的淺淡笑意才似乎真正落到實處幾許。
    隨後,他視線才終於落在了馬車旁始終沉默的護國公鹿鼎季身上。
    兩道視線在半空短兵相接。
    沒有言辭。
    亦無動作。
    無聲的風暴卻在刹那間席卷開來。
    冰與火的界限,涇渭分明又相互切割。
    “白大人。”
    終究是鹿鼎季率先開口,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確實意外。”他微微頷首,直視著白懷瑾,“不知白大人來此,可是有何公務?”
    白懷瑾薄唇扯動,那點殘留的笑意徹底散盡“公務?”
    “能在此處偶遇護國公,也是在下未曾料到的緣分。”
    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在桑知漪與護國公之間轉了一圈,最終釘在鹿鼎季臉上
    “我不過是隨意走走,倒是護國公此行,倒叫在下好生費解了。”
    桑知漪靜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鹿鼎季挺拔如鬆的身軀紋絲未動,甚至未曾因對方那明顯的挑釁而抬高半分語調。
    他側過頭,目光轉向一直安靜站在馬車旁的幼子鹿寒,那眼神瞬間染上一抹柔和。
    “寒兒,”護國公聲音溫和低緩,如暮鼓晨鍾,“時辰不早,該向桑姑娘辭行了。”
    鹿寒仰著白淨的小臉,清澈的大眼睛立刻從那個一身煞氣的陌生叔叔身上移開,眨巴了兩下,用力點點頭“嗯!”
    小家夥鬆開攥著父親袍角的小手,邁著穩穩的小步走到桑知漪麵前。
    他抬起頭,黑葡萄般的眼睛望著她,小臉蛋上漾起純真的笑容,聲音又軟又糯
    “桑姐姐,寒兒和爹爹要回家了!”他頓了頓,小腦袋歪了歪,緊跟著帶著一點點孩童特有的小狡黠補充道“下次!下次桑姐姐要和寒兒,還有爹爹一起,我們一起去跑馬!去野地裏放風箏玩!好不好嘛?”
    話音落下時,小家夥晶亮的眸子飛快地向白懷瑾溜了一眼。
    桑知漪隻覺得一股熱意猝不及防地湧上麵頰。
    小家夥這看似天真無邪的邀約,將她置於一個微妙的境地裏,回應不是,不回應亦不是。
    她隻能微微彎下腰,伸手輕輕揉了揉鹿寒柔軟的發頂,指尖觸感溫暖。
    對上孩子那雙充滿了期待的大眼睛,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終是無奈地牽起唇角,露出一絲溫和卻未置可否的淺笑。
    沒有答應,亦沒有拒絕。
    白懷瑾的目光在鹿寒開口那一刻便已凝住。
    護國公適時上前一步,寬闊的身形巧妙地半擋在桑知漪與鹿寒身前,仿佛一道無形的壁壘。
    他對白懷瑾那瞬間失控的眼神恍若未見,隻對桑知漪溫言道
    “風寒露重,桑姑娘也早些歸家歇息為宜。”
    隨即,他才再次轉向白懷瑾,態度平和如同對待尋常路人,隻微微頷首
    “白大人,告辭。”
    不等對方有任何反應,鹿鼎季已利落地將鹿寒抱回馬車。
    簾幔落下,隔絕了內外。
    馬蹄聲嗒嗒響起,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而規律的聲響,在愈漸濃重的夜色中遠去了。
    原地隻餘下兩道沉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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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知漪望著那消失在長街盡頭的車駕,心頭像是被夜風灌滿,空曠且微涼。
    她緩緩收回目光,沒有任何遲疑,也未發一言,隻是極其自然地轉身。
    月光在青石板路上鋪開薄銀。
    她的裙裾在晚風裏輕輕拂動,步履從容而堅定,徑直走向自己那輛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由始至終。
    她沒有再看白懷瑾一眼。
    白懷瑾獨自佇立原地。
    周身寒氣在馬車遠去後轟然外泄。
    他死死盯著桑知漪決絕的背影。
    那背影甚至未曾因他的存在而有絲毫的停頓,或者哪怕一絲遲疑的回望。
    夜風卷起他玄色衣袍的下擺,獵獵作響。
    月光將他拉長的影子投在地上。
    形單影隻。
    暮靄沉沉,碾過青石板的馬車聲漸行漸遠,直至徹底融入遠處的市聲,消失不見。
    白懷瑾立在原地,凝望著桑知漪離去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漸深的夜幕和層層疊疊的屋宇。
    骨節分明的指掌在身側悄然緊握成拳,又硬生生鬆開。
    祝福?
    拱手相讓?
    聖人?他從來不是。
    他見不得旁人染指她一絲一毫。
    可那又如何?
    此生所願,唯她平安喜樂,一世無憂。
    這願望簡單如皓月當空,卻遙似隔世星辰。
    鹿鼎季。
    這個名字在齒間反複碾磨,發出嘎吱的聲響。
    非她良人。
    其一,是那男人骨子裏散發的那股過分的沉穩與篤定。
    溫潤似玉?嗬,不過是精心打磨的假象。
    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厚重,那不著痕跡將幼子推至身前,刻意捆綁起與她牽絆的卑劣手段,無一不讓他作嘔!
    更為凶險致命的,在無聲處。
    其二,是廟堂深淵之下潛藏的無盡漩渦。他白懷瑾乃太子黨成員,執棋盤一端,鹿鼎季便是晉王座下那把最鋒利的刀。
    奪嫡之爭,早已是不死不休的血仇。
    刀光劍影雖未出鞘,彼此卻心知肚明。
    必有一方最終倒下,成為另一方通往至尊之位的墊腳枯骨。
    而最大的隱患。
    白懷瑾眼睫猛地一顫,瞳仁深處掠過一絲恐懼。
    以護國公府如今在軍中的位置,未來幾年,為了更深地攫取兵權,徹底掌控隴右與西軍大部。
    陝東道。
    馮氏。
    那坐擁西北鐵騎近半的大行台馮氏。
    利益相係,唯有聯姻。
    白懷瑾幾乎可以預見那個冰冷的畫麵。鹿鼎季終將迎娶馮氏嫡女,這是傾軋的必然。
    屆時,桑知漪如何自處?
    她那顆玲瓏剔透的心,如何承受這等羞辱?
    他想開口,他想對著那道背影嘶吼出聲,要她看清,要她遠離鹿鼎季!
    可話至嘴邊,卻被死死堵住。
    “謝鈞鈺……”
    那一日,滿城風雨,她站在他麵前,眼中再無半分暖意,隻有一種近乎絕望的澄澈
    “白公子所謂前程,所謂權衡,所謂利弊,恕知漪不懂,更不在乎。情之所鍾,本就是飛蛾撲火,不問歸期。世子說的‘日後’,那是在世子心中排了千百回得失後做的選擇。可對於我,便隻是此刻,此心,此生不悔。”
    桑知漪的世界,純粹得不染塵埃,感情便是感情,隻關風月,不涉權衡。
    利益的肮髒分析,隻會玷汙她的赤誠,惹來她眼底更深的厭棄與疏離。
    喉頭泛起一片腥澀的苦意。
    不能重蹈覆轍!
    至於她前世的死。
    若鹿鼎季與此事有半分牽扯,若今生她再與那人糾纏不清……
    他不敢想。
    他預見了懸崖的方向,卻無法伸手將她拉回安全地帶。
    他甚至不敢有絲毫莽撞之舉,生怕再往前一步,激怒的不僅僅是鹿鼎季的權勢,更會徹底失去站在她身側遠遠守護的資格。
    夜色徹底籠罩。
    遠處的車燈已完全被京城的萬家燈火吞沒,再難尋一絲蹤跡。
    青石長街上,隻餘他一道佇立的影子,被月光無限拉長,如同釘死在這冰冷天地間一道無聲的傷痕。
    唯有心腔深處,那一聲沉重而絕望的歎息,無人聽聞
    知漪……
    我該拿你……
    如何是好啊?
    玄月堂門前朔風卷過,挾著細碎雪霰。
    “小……小姐!”侍女翠鶯扶著車門,聲線陡然拔高,帶著壓不住的驚惶,“馬車後頭……有人!”
    桑知漪循聲望去。
    高大馬車車輪靠牆處,逼仄狹小的背風角落裏,瑟縮著一團模糊的影子。
    借著門前懸掛的昏暗氣死風燈,勉強可辨那是一個人。一個女子。
    蜷縮如蝦,極力地想要將自己嵌進車輪與冰冷牆壁構成的微小夾角裏。
    蓬亂如枯草的頭發沾滿雪粒與塵土,結成一綹一綹。
    身上一件辨不出原色的單薄夾襖破了好幾個大洞,裸露在外的皮膚凍得透著青灰的死氣。
    枯瘦如柴的骨架在寒風中劇烈顫抖。
    翠鶯這一嗓子驚動了那團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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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中,那人猛地一個激靈,驟然抬頭。
    一張布滿髒汙的臉露了出來。臉頰深陷,顴骨高聳。
    那眼中,盛滿了被逼到絕境的驚懼。
    “啊——!”短促破碎的尖叫聲從她喉嚨裏擠出,又在寒風中斷裂。
    她拚命用手抱緊自己的頭,試圖縮得更緊,埋得更深。
    渾身抖得如同篩糠,牙齒上下撞擊發出清晰的咯咯響。
    “別打我……求求……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饒聲混雜著絕望的嗚咽,斷斷續續。
    “小心!”
    白懷瑾身形一閃,幾乎在桑知漪目光捕捉到那角落的瞬間,便已穩穩錯步,嚴嚴實實擋在了她與那陌生女人之間。
    他垂在身側的手已無聲移至腰間佩玉處,目光銳利如刀,牢牢鎖住女子。
    桑知漪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阻了一下腳步。
    隔著白懷瑾高大的背影,看著那牆根下無助蜷縮的可憐人。
    寒風呼嘯,裹挾著零星雪粒撲在臉上,帶來針紮般的寒意。
    她眉尖微不可察地蹙起。
    旋即,她略略偏身,從白懷瑾籠罩下極富壓迫感的陰影裏,往前踏了一小步。
    並不遠,距離那角落依然丈許。
    “別怕。”
    聲音不高,亦不刻意放柔,卻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帶著一種奇特的安定感。
    “沒人會打你。”她頓了頓,“天太冷了,你為何獨自在此?”
    風聲嗚咽。
    那牆角下蜷曲的脊背微微一僵。
    抱著腦袋的手臂,帶著試探般的遲疑,鬆開了些。
    一張被恐懼扭曲得不成樣子的臉抬了起來。眼睛空洞渾濁,像是蒙著厚厚的陰翳。
    她茫然地望著聲音來源的方向。
    桑知漪耐心地迎著她的視線,不再開口,隻等著。
    時間在寒風與微雪中凝滯了數息。
    終於。
    那女人眼中厚重的陰翳,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極其緩慢地撥開了一隙。
    一點微弱的光亮掙紮著亮起,映出桑知漪清晰的麵容。
    然後。
    “哇——!”
    一聲淒厲的哭嚎猛地爆發出來。
    那女人不知從何處爆發出最後的力氣,手腳並用地從那個狹小的角落裏連滾帶爬地躥了出來。
    她幾乎是撲滾著衝到桑知漪和白懷瑾麵前三步遠的地方,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重重跪下!
    “小姐!活菩薩!小姐救命啊——!!”
    不顧一切地磕頭。
    發出令人心悸的沉悶悶響。
    “救救我……救救我……小姐!您發發慈悲!救我出去!別讓他們抓我回去!回去就是死路啊——!!”
    “求您……行行好……給條活路……”
    白懷瑾的眉頭驟然鎖緊。
    看著這突然撲出又瘋狂磕頭的女人,他幾乎立刻就要橫身再次將桑知漪護得更嚴實些。
    桑知漪的目光卻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女人此刻的慘狀。
    天寒地凍,身上隻有那件薄如紙片的夾襖。寒風吹透衣料,凍得她渾身青紫交加,皮膚像是覆了一層灰蒙蒙的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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