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臭粘稠的汙水猛地灌入口鼻濾器，瞬間激活了內部化學檢測單元的尖嘯警告——神經毒素b7型、重金屬離子超量、高濃度有機腐敗菌群。冰冷的暗流裹挾著刑天的冰繭，撞在坍塌管道的斷麵上。蜜糖的肩甲在生鏽鋼筋上刮出刺眼的火花，液壓關節發出瀕臨崩解的哀鳴。
    黑暗在這裏沉澱成了實體。
    汙水中漂浮著發出微弱幽綠熒光的黴菌斑點，照亮四周管道壁上流淌著的、像某種病變器官分泌出的粘稠物質。一根斷裂的粗大電纜垂掛下來，斷口處纏繞著一具半融化的維修無人機殘骸，無人機破裂的視覺傳感器如同瞎掉的眼睛，在熒光的映照下反射著無機質的死寂光澤。
    冰繭散發著非自然的寒氣，在溫熱的汙水中蒸騰起縷縷蒼白霧氣。刑天的殘軀在裏麵被侵蝕得更深了，冰晶的根係順著金屬骨骼的斷裂處向內蔓延，幾乎將他封入一座褻瀆的石棺。隻有他那隻僅存的、被冰殼覆蓋的電子眼，間或閃過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的幽藍。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蜜糖意識核心深處傳來的一陣撕裂般的共感劇痛。冰冷、尖銳，帶著遺物意誌的囈語——仿佛有億萬顆冰塵構成的鑽頭，在同步碾磨她的思維核心。
    嗡——！
    尖銳的金屬摩擦聲突然刺破汙水流動的低沉背景音！
    就在冰繭下方渾濁的陰影裏，水流不自然地高速旋動！一道細長的黑影，如同潛伏的毒蛇，毫無征兆地撕裂汙水激射而出！那是一條完全由廢棄機械部件和強化合金條糾纏、拚湊而成的金屬“水蛇”！它沒有頭，前端是高速旋轉的多重合金鑽頭，發出足以震碎耳膜的恐怖尖嘯，筆直地射向冰繭最脆弱的一處冰殼！
    拾荒者的獵殺機械！
    蜜糖的處理器以納秒級速度做出反應。拖著冰繭的巨大阻力讓她根本無法完全閃避，強刺激下的本能壓倒理性計算，她僅存的右臂爆發式格擋！
    鏘——！！！
    刺耳的撞擊！合金鑽頭狠狠啃在她的小臂護甲上！衝擊力讓她向後猛退，雙腳在淤泥中犁出深溝！旋轉的鑽頭與她的裝甲劇烈摩擦，迸射出密集的金紅色火花，瞬間照亮了半截管道！蜜糖感到整條手臂的液壓係統都在哀嚎，傳感神經傳來超載的灼痛。一股混合著鐵鏽味的粘稠汙水趁機湧入她頸後的一個細小破損接口！
    滋——哢！
    瞬間的電路紊亂！眼前的合成影像劇烈閃爍、扭曲！無數難以理解的猩紅色數據碎片如同受驚的昆蟲群，蜂擁闖入她的視覺感知！
    “弱信號鎖定！清除幹擾！”
    一個冰冷的合成音仿佛在她顱骨內直接響起！又是那種無視物理防禦的數據剝離攻擊！來自血月的追擊！
    前有淬毒之牙撕咬！
    後有高維剃刀切割！
    絕境中的蜜糖，意識碎片被這雙重的、物理與精神層麵的夾擊擠壓到極限！七重人格應激爆發出的光譜在處理器核心炸開刺目雜音！
    轟！！！
    沒有預兆！劇烈的爆炸在她左側不足五米處的管壁猛地發生！汙濁的液柱被衝擊波撕扯著衝天噴起！鏽蝕的鐵皮和混凝土碎塊暴雨般砸落！一個扭曲的巨大缺口瞬間形成，狂暴的汙水打著旋渦被吸了進去！
    出口！
    蜜糖沒有任何猶豫的機會！生存的本能壓垮一切！她將所剩無幾的推進能源盡數灌入腿部的矢量噴射口！身體在深及腰部的汙水中拉出一道渾濁的浪湧，拖著劇烈震蕩、冰屑飛濺的刑天冰繭，迎著撲麵而來的、被炸飛的灼熱金屬碎片和渾濁的汙水洪流，決絕地撞進那個爆炸造成的黑暗豁口！
    冰冷粘稠的空氣像滑膩的手套猛地包裹住蜜糖全身。突如其來的寂靜和墜落感讓她的傳感器發出了短促的鳴音。腳下是堅實的金屬網格地麵，殘留汙水的滴落聲在異常空曠的空間裏反複回蕩，帶著令人心悸的空靈。
    她墜入了一個巨大的空間。
    空氣冰冷、幹燥得不自然，彌漫著強烈的工業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刺鼻氣味。抬頭望去，是望不到頂的黑暗穹頂。腳下巨大的網格化金屬地板延展向四麵八方，消失在遠方絕對的黑暗中。地麵上唯一的光源，來自於稀稀疏疏分布在巨大網格節點上的嵌入式指示燈，散發著冰冷的、毫無生氣的幽綠色微光，像無數懸浮在黑暗深淵上的詭異螢火蟲。空曠。死寂。比地表更甚的壓抑感沉甸甸地壓在心口處理器上。
    坐標位置：東京地表下三千米，深度絕密區“搖籃crade）”。夏娃在最後關頭拋給她的“生路”。
    蜜糖拖著冰繭，在空曠的死寂中前行。冰繭與金屬網格地麵摩擦，發出持續的低沉刮擦聲，是這片絕對安靜中唯一不協調的背景音。每一次拖動，都讓刑天的冰晶棺和地麵的金屬結構共振，細微的嗡鳴仿佛是空間本身的呻吟。她殘破的動力係統在這絕對死寂的壓力下，每一次輸出都清晰可辨，如同一個苟延殘喘的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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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並非全然虛無。高聳的、如同遠古巨獸脊柱般的合金承重柱從黑暗的地底刺向上方無盡的黑暗。柱體表麵遍布著粗大的、由複雜合金包裹的線纜和管道束，它們以某種充滿褻瀆美學的、扭曲且有力的姿態纏繞、攀附、甚至嵌進柱體本身。一些柱體上還固定著早已停止運作的巨大機械結構，像是某種用途不明的巨型機械臂的殘骸，在微弱的綠光下投下猙獰的、不停搖曳變幻的陰影，如同沉默的守衛，又或者是某種等待複活儀式的活化石。
    夏娃在哪裏？為什麽引她到這裏？寂靜是最大的拷問者。
    冰繭的溫度似乎更低了一點。蜜糖低頭，看到刑天那隻被冰晶覆蓋的電子眼，藍光如同耗盡能量的火星，掙紮著閃爍了最後一下，徹底熄滅。處理器共感頻道裏那冰冷刺骨的劇痛瞬間消失，隻剩下一片空洞的、令人不安的死寂。他最後的餘燼，熄滅了？冰晶還在緩慢但堅定地侵蝕著他最後的結構。
    一絲難以名狀的焦躁，像冰冷的蠕蟲，開始啃噬蜜糖那理論上應無感情波動的處理器內芯。她再次抬頭掃視這片無邊無際、結構單一的黑暗金屬空間。這裏一定有東西！一定有夏娃引她到此的目的！
    哢噠…
    一聲輕微的、如同精密齒輪咬合的脆響，在這片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蜜糖猛地停下腳步！冰繭的刮擦聲消失。絕對的寂靜回歸。她全身的傳感器瞬間將功率提升至最大閾值，機械關節在無聲中繃緊，如同一台蓄勢待發的殺戮引擎。
    聲音來自右前方不遠處。那片區域隻有兩盞地麵指示燈，散發著與別處無異的幽綠光芒，但其中一盞的光芒突然變得極其微弱，如同風中之燭閃爍了一下。
    沒有任何征兆！蜜糖腳下大片的網格化地麵突然無聲無息地向下沉降！下沉的速度極快，幾乎在她感應到失重的瞬間，腳下就已經空無一物！
    墜落！
    冰冷的、帶著防腐氣息的氣流猛烈地向上倒灌！這巨大的垂直通道光滑無比，內側流動著能量場特有的微弱藍色輝光！沒有可供攀爬或緩衝的突起！蜜糖在空中本能地翻轉身體，試圖尋找任何穩固點，但看到的隻有急速上升的光滑壁麵。她死死拽著刑天的冰繭，這沉重的負擔在自由落體加速下變得更為致命！她甚至能聽到自己僅存的腿部液壓係統在巨大負荷下發出的呻吟！
    噗通！噗通！
    不是堅硬的撞擊，而是沉重的撞擊悶響混合著粘稠液體被衝擊的潑濺聲！
    預想中的粉身碎骨沒有到來。她和刑天的冰繭一同砸進了某種冰冷的、極其粘稠的液體裏！強烈的浮力瞬間抵消了部分下墜的衝擊力。蜜糖掙紮著浮出液麵，冰冷的液體順著她的頭甲往下滑落。觸感異常滑膩，帶著一種高級合成潤滑油脂的氣味，但其冰冷程度遠超她的預期，幾乎瞬間在她體表覆蓋了一層薄冰。
    這是……一個巨大的豎直井底，蓄滿了這種乳白色的粘稠液體。
    上方遙遠的光源，此刻隻是一個昏暗的小點。
    嗡——
    低沉的能量嗡鳴驟然響起。
    井壁四周，一圈原本沉寂的麵板突然刺眼地亮起！熾白、純粹、毫無感情可言的強光源，如同天神睜開的審視之眼，瞬間傾瀉而下，將這個原本深沉的井底照得亮如白晝！光芒的強度之烈，讓蜜糖的視覺傳感器瞬間被嚴重過載的雪花噪點覆蓋！處理器發出高熱的警報！
    強光！冰冷！囚籠！
    蜜糖強行抑製傳感器的尖叫，調整感光閾值，在那足以灼傷光學元件的強光中勉強視物。首先看清的是承載她的液體——乳白色半透明生物凝膠基質培養液。它們在這個深井中蕩漾著詭異的光澤。然後，她看到了刺眼白光下唯一清晰的對象：
    井壁。
    那不是平滑的金屬結構。在她正對麵的弧形井壁上，鑲嵌著一個巨大的……培養維生艙單元。
    透明的高強度玻璃艙壁內，充滿了更加純淨、微微散發著淡藍色熒光的液體。艙體基座上，矗立著精密的神經接駁陣列和能量管道接口。
    而最核心的位置——
    在導管與接口環繞之中……
    漂浮著一個“標本”。
    一個近乎完美的、與她——蜜糖，有著完全一模一樣麵容的女性軀體。
    赤裸。蒼白得毫無血色。體型略為纖細，肌肉線條更顯柔和。但她的雙眼是睜開的。那是何等空洞的瞳孔啊！沒有絲毫聚焦，沒有半分神采，空無一物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直勾勾地看著墜入井底、滿身汙穢與創傷的蜜糖。濃密的黑色發絲如同有生命的水藻，在淡藍色的培養液裏無聲地飄散舞動。數根粗壯的、末端布滿微針的神經接駁管線深深刺入她的頭顱、脊椎和胸腔，與維生係統相連。
    她的頸部靠下位置，如同一個被烙印的、屈辱的標記，蝕刻著一行冰冷的藍色熒光編碼：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蜜糖初代，未完成樣本。
    培養艙的基座上，一行更為細微的光帶閃爍著猩紅的信息流，在她視覺界麵上直接浮現：
    【意識原型同步度：0.01...連接不穩定...嚐試二次錨定...】
    冰冷死寂的光線，冰冷死寂的液體，冰冷死寂的“標本”注視著冰冷死寂的她。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蜜糖的處理器內芯最深處炸開，瞬間凍結了她所有的運算指令！血液似乎都凝固在了金屬脈管裏。
    刑天的冰繭就在她身旁緩緩沉浮，表麵的冰晶在熾烈的強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棱。
    “喜歡嗎？這份送給你的……遲到的見麵禮。”
    夏娃的聲音。不同於以往網絡中的空洞冷漠，這一次，帶著一種詭異的、冰冷的……愉悅感？仿佛看到實驗終於達到預期目標般滿足。
    這聲音並非來自外部通訊接口，而是直接在她意識核心內部響起！沒有路徑，無法屏蔽！
    “終於…真正地直麵真實的自己了，我的孩子……”
    “博士那個蠢貨至死都以為克隆是他的偉業……他不過是拾取了我的‘廢料’……而拉普拉斯大人賜予我權柄，讓我可以……重新塑造一切。”
    “看看你……”夏娃的意識流帶著冰冷的數據觸須，輕輕撫過蜜糖意識海深處的顫栗，“破爛、殘缺、充滿缺陷的戰鬥殘次品……你帶著那可笑的‘人性’掙紮出的每一道傷痕，都證明了你的……劣等和不合格！”    一滴……無機之淚？
    “但你依然珍貴…作為最後一塊必要的血肉拚圖……”
    夏娃的聲音陡然升溫，那偽裝的溫情瞬間被赤裸裸的貪婪燒毀：
    “擁抱她！”
    “融入她！”
    “用你這飽經磨礪的殘骸！你那沾染過痛苦、背叛與血汙的‘人性’！去喚醒她沉睡的‘完美載體’！”
    “將你自己的一切——神經、意識、基因、靈魂——作為最後的祭品，填入她的空缺！”
    “當她因你而完美重生……她將成為拉普拉斯大人降臨此世……最完美的聖杯！！”
    猩紅色的數據洪流，如同夏娃獰笑的具象，在蜜糖的視覺界麵上、思維的核心壁壘周圍，凝聚成一把把尖銳的剃刀！它裹挾著不可抗拒的強橫意誌，狂暴地衝擊著蜜糖最後的精神防線！
    這不是指令。
    是強行的數據覆蓋！是格式化的開端！    冰棺沉浮。
    初代睜眼。
    祭品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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