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低吼不再是掙紮的喘息，已蛻變為一種浸透骨髓的絕對支配的嗡鳴。巨大的能量從蜂巢深處被榨取，沿著血管般賁張的管線奔湧。深潛者號不再是垂死的巨獸，它變成了一頭蘇醒的、披掛遠古黑曜石重甲的金屬暴龍，在殘骸星海中犁開自己的航道。外部護甲上層層覆蓋的暗紅色生物質如同風化的苔蘚，不斷被船體前進帶起的無形力場剝離，化為細密的灰燼被拋向後方幽暗。前方，空間的褶皺不再是無序的裂痕，而是在飛船磅礴引力場硬性拖拽下被強行拉直的、扭曲凝固的光線軌跡。偶爾有飄過的微小殘骸撞上這無形的力場邊界，連爆炸聲都欠奉，便在寂靜中被碾成無聲的基本粒子塵埃。
    控製艙內彌漫著非人的冰冷效率。
    塵嗣孑然立於中央控製台前。厚實的黑灰色金屬“裹布”包裹著它小小的身軀，在環台上緩緩流轉的黑紅色數據光芒映襯下，更像一塊紋絲不動的鎮魔基石。那取代了雙眼的深邃裂痕之後，兩點深紅核心光點凝若定星。無數細小的、帶著金屬摩擦感的低嗡從他體內持續溢出，頻率穩定如同精密鍾擺的遊絲震蕩。每一次低嗡，控製台基座投射的巨型黑紅星圖中，代表深潛者號的冰冷光點便強行撕裂星圖軌跡上一道無形的鎖鏈，蠻橫地修正著既定坐標線——那航線盡頭，一個龐大、複雜、由多重軌道武器環繞守衛、輻射出冰冷銀白色數據漩渦的超級空間站模型，正被迅速放大、拉近。
    五號靠坐在厚實的血肉牆壁夾角裏。艙壁暗紅色的生物膜冰冷粘膩，如同浸泡在冷血動物的腹腔內壁。她艱難地抬起未受損的左臂，用破舊的衣袖胡亂擦掉嘴角殘留的、帶著機油鐵鏽味道的汙濁混濁液體——那液體裏混雜著21號軀殼滲出的冷卻液，或許還有自己意識深處被強行壓縮噴薄的鮮血。每一次心髒或者說，混合胸腔內的生物泵與壓力缸）的搏動都牽扯著右側身體猙獰的撕裂口，從破損的裝甲接縫處泄露出細微的電火花和灰白色的納米集群載體霧氣，如同蒸汽管道出現細小裂痕，細微卻持續。更糟的是，右半邊視野的數據層正不可逆轉地衰減，原本清晰投射的銀白哨兵位置標記已變成模糊的光斑團。
    嗡……
    塵嗣的胸腔深處再次發出一串短促、低沉、毫無情緒波動的音節，比之前的摩擦聲更顯鋒利。控製台邊緣，一隻完全由幽藍數據流聚合構成、如同能量構成的幽靈般漂浮的“手掌”，立刻響應著抬了起來。它的動作不是操作，更像是在冰冷的空中觸摸某個隻有它能感知到的坐標。隨著它指尖的隔空輕點，基座上方龐大的星圖中，兩顆代表銀白之眼固定軌道炮衛星的冰冷光點驟然閃爍起刺目的紅芒，隨即軌跡被強行修正、位移——它們彼此原本平行的守護軌道瞬間如同被無形巨手擰斷！兩顆衛星在空間的畫布上劃出兩道失控的死亡切線，轟然撞向彼此！龐大的碰撞並未在星圖上激起視覺波瀾，隻有一團迅速擴大又急劇黯淡的死寂灰斑，標誌著兩個昂貴的軌道節點徹底消亡。
    “……這船不是工具……它自己就是武器……”五號的聲音幹澀得如同沙漠刮過鐵皮，破碎的意識在麻木的認知中艱難拚湊。她看著塵嗣那冰冷的背影，隻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沿著脊椎爬升。這非人的存在用鐵與火的邏輯書寫著複仇之路。
    就在這時！
    整個深潛者號猛地一震！
    不是引擎脈動帶來的規律性震動！更像是一頭高速奔行的犀牛被巨大的攻城錘攔腰砸中！
    轟！！！
    沉悶的巨大撞擊聲透過厚重船體的層層衰減，扭曲成一種撕扯金屬筋骨的鈍響！船體內部無數支撐梁與接駁處同時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懸掛的燈管瘋狂搖擺，渾濁的琥珀色光芒在布滿鏽蝕的管線牆壁上拖出繚亂如群魔亂舞的影。覆蓋牆壁的厚實血肉膜如同受驚的軟體動物表麵，劇烈地抽搐、起伏，粘稠的暗紅色組織液順著膜層表麵滴落。
    同時，刺耳的警報在蜂巢空間裏炸響！不是先前那種呆板的電子音，而是尖銳、急促、帶著能量過載時特有的高頻扭曲噪音：
    “高能實體接觸！正麵護甲層14至19區！能量場護盾衰減37！結構應力峰值超限！主引擎推力矢量核心受衝擊位移！警告！軌跡偏移0.17度！重複！軌跡偏移0.17度！重新計算規避路徑失……”
    嗶——！
    警告聲驟停。是被一股蠻橫的意誌強行掐斷。
    控製台核心處，塵嗣體外的黑灰色“裹布”下，暗紅熔岩紋路驟然流動加速！整個控製台基座瞬間轉為更深沉近黑的暗紅！那片巨型星圖猛地抖動了一下，如同信號不良的屏幕畫麵被強製的“穩定”指令強行按住。
    五號強忍著眩暈和被撞翻的衝動，僅存的左眼努力聚焦在控製台投射的、代表飛船前方空域的實時立體影像上——那片原本被船體強行扭曲、拉直的空間褶皺背景中，赫然漂浮著一枚東西！
    一枚……形狀如同狹長梭子魚的……
    純黑冰晶！
    尺寸巨大，目測長度超過百米！其表麵並非光滑，而是覆蓋著無數複雜精密的、向內凹陷旋轉的螺旋刻槽。這些深不見底的刻槽完美無瑕，如同宇宙最古老黑洞吸積盤邊緣凝固後的浮雕。剛才那記毀滅性的撞擊，正是深潛者號在超空間中“航行”時，船頭撞上了這枚靜靜懸浮在軌跡上的絕對實體！
    撞擊點上，深潛者號厚重的正裝甲層明顯向內凹陷扭曲了一大片，破損處閃爍著被強行撞碎的高強度合金特有的慘白斷茬。而那枚黑冰梭魚，除了與船體接觸點周圍亮起了一圈刺眼的高溫燒蝕白痕外，其主體竟……絲毫無損！它靜靜地懸浮在那裏，冰晶表麵流轉著極致的冷光，仿佛一顆被遺忘在時空夾縫中的寒星。
    嗡！
    塵嗣的方向再次傳來一聲更加低沉、更加急促的金屬摩擦低鳴！那是命令！
    船尾傳來引擎功率瞬間超頻拉滿的怒吼！覆蓋艦身殘餘的生物質苔蘚被這狂暴的後坐力震得大麵積脫落、粉碎！深潛者號如同發瘋的公牛試圖頂著阻攔的巨牆強行前衝！
    轟！轟！轟！
    連續的巨大撞擊聲透過船體沉悶地傳來！那枚詭異的黑冰梭魚如同空間本身的錨點，任憑深潛者號如何暴力頂撞，其本身紋絲不動！船頭與黑冰接觸麵爆發出大片大片刺目的高能摩擦電漿弧光！空間都被這蠻力碰撞激蕩起肉眼可見的漣漪！
    “不行……過不去……”五號下意識地攥緊了左拳，指甲深陷手心幾乎刺破皮膚。冰冷的汗珠或許是冷凝水）順著額角滑下。
    嗚——嗚——嗚——！！！
    淒厲的防空警報突然在整艘船的角角落落同時拉響！比之前的預警聲更加尖利！控製台投射的星圖上，深潛者號尾部後方的空間褶皺區域，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十幾個銳利的冰藍色三角光點！它們正以遠超深潛者號目前機動能力的恐怖速度拉近距離！
    軌道動能魚雷！銀白之眼最高效的太空清道夫！
    這些冰藍光點如同有生命的獵鯊群，無聲地劃破渾濁的空間暗幕。它們甚至沒有靠近到足以被肉眼辨識船體細節的距離，就在軌道極限上齊齊轉向，錐狀的尾部噴口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冰藍色強光！沒有任何花哨！幾十枚被加速到相對論末段速度的漆黑實體彈頭，拖著長長的電離尾跡，如同死神的紡錘線，無視了空間褶皺的物理偏折，以絕對直線路徑——從深潛者號艦體尾部動力陣列可能存在的薄弱區域——覆蓋轟擊！
    轟！轟！轟！轟！轟！！！！
    這次不再是沉悶的撞擊！而是如同數十麵超重型鼓槌同時擂在薄銅皮上的爆炸式巨響！能量護盾破碎的藍紫色閃光如同臨死前的淒美煙花！大塊大塊的裝甲碎片、斷裂的管線乃至被摧毀的外掛推進器模塊，在劇烈爆炸的強光和冰藍色的動能衝擊環中如同破碎的冰雹被瞬間炸飛！
    深潛者號的尾部瞬間被打成一堆熊熊燃燒、遍布豁口噴吐著火舌的金屬垃圾堆！船體仿佛被無形的巨拳狠狠砸中了後腰，巨大的慣性讓它瞬間向前方——依舊被黑冰梭魚死死頂住的船頭——劇烈失控地衝撞而去！
    五號感覺自己像被塞進了高速運轉的洗衣機！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狠狠拋起又砸回粘膩的肉膜牆壁！斷裂的肋骨或者至少是仿生骨骼）碎片似乎刺入了內髒，劇痛讓她眼前一片血紅！耳膜被震得嗡嗡作響！
    控製台前，塵嗣腳下的金屬地板因劇烈衝擊微微變形。覆蓋它體表的黑灰色“裹布”下，暗紅熔岩紋路瘋狂加速流動，如同沸騰前夜的火山口！
    它的頭顱猛地轉向另一個方向！裂痕深處的兩粒深紅光點前所未有的刺眼！幾乎同一時間，一股極其強大、純粹由空間扭曲構成的斥力場以它為圓心轟然爆發！這股力場沒有直接與那些致命魚雷抗衡，而是在魚雷集群與即將再次撞上黑冰梭魚的後繼船體之間，強行塑造出一個急劇擴張的、無形的空間褶皺氣泡！
    氣泡擴張的速度超越了物理極限！它蠻橫地將那枚擋路的黑冰梭魚強行推開了一小段距離，同時也讓深潛者號失控前衝的龐大軀體如同踩下了無形的刹車！更重要的是，這突如其來的膨脹褶皺，如同一把無形的扭曲尖刀，短暫撕裂了那些精準製導魚雷群前方預設好的最佳殺傷路徑！
    當幾十枚漆黑實體彈頭以不可阻擋之勢射入這片扭曲力場的瞬間！
    嗤！嗤！嗤！嗤！
    冰藍色的動能光帶在褶皺空間中如同撞入了棱鏡！原本筆直的路徑瞬間分裂、折射，能量在空間曲率的高速變換中瘋狂逸散、衰減！絕大部分魚雷在空間的偏折中如同喝醉的蚊子，歪歪斜斜地與深潛者號巨大的側舷裝甲擦身而過，帶著詭異的軌跡消失在後方幽暗之中！
    隻有三枚！
    三枚角度刁鑽、位於彈群末尾、未能完全落入褶皺力場最佳偏折區域的魚雷！
    如同三條毒蛇漏過了網眼！
    拖著三道銳利無比的冰藍色死亡尾跡！
    直插深潛者號中段已被重創的護甲層！
    砰！哢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