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那股子鑽心的火燒火燎，直往骨頭縫裏鑽。五號嘶嘶地抽著涼氣，被凍得通紅的左手舉到眼前，食指和中指指腹上那一溜晶亮的燎泡，在冰冷的空氣裏格外紮眼。裏麵包裹著黃澄澄的組織液，外麵裹著一層灰白的冰殼子，看著像裹了冰渣子的油煎餃子，又疼又漲。
    “媽的，破鐵片子……”五號嘴裏罵罵咧咧，聲音嘶啞得像兩片砂紙互相刮蹭。她瞅了眼那塊罪魁禍首——巴掌大、邊緣卷曲還冒著絲熱氣的暗沉合金碎片，正半埋在旁邊的凍土裏，像個燒紅的烙鐵。一股無名火蹭蹭往上冒，她齜著牙，幹脆用凍得不太靈光的左手，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那件破得露棉絮的維修服內襯又狠狠撕下一條布綹。布條邊緣還沾著暗紅的、早已凍硬的血痂。
    沒水衝洗，也沒幹淨布擦。她隻能咬著牙，把那條冰涼梆硬的髒布條胡亂在凍出幾道裂口的手掌上搓了搓，權當擦擦灰。然後捏起那條布綹子，像捆廢舊水管似的，繞著起了燎泡的那兩根手指頭，一圈又一圈，死死勒緊！活像一個生鏽的管箍。粗糙的布麵摩擦著燎泡壁，疼得她眼前發黑，倒抽好幾口冷氣才算捆結實。做完這一切，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細密的、被寒氣瞬間凝成冰霜的汗珠子。
    手指頭被勒得發木，麻木感反而壓過了那鑽心的灼痛。她這才稍稍緩過口氣，視線重新落回那塊要命的綠膠凍上。
    還好。剛才那陣亡命狂風沒把它吹跑，也沒讓旁邊那燒紅的破鐵徹底烤糊了它。但情況也沒好哪去。那點微弱的綠光現在看著病懨懨的，像快沒電的兒童玩具的夜光點，亮度跌下去一大截。渾濁的膠體邊緣微微皺縮，挨著冰冷地麵的部分明顯凍得更硬實了。更要命的是，腦子裏那股子滋啦亂響的搖籃曲又來了！斷斷續續，變調拉長，機械複讀著同一個調子：
    “……睡……姐姐……呼……沙……沙……乖……”
    那調子被極寒凍得僵硬、變形，每一個拖長的電子尾音都像鋸片在冰上刮，鑽進耳膜深處狠狠摩擦著她的神經。太陽穴血管突突直跳，牽扯著右眼眶深處破損的仿生結構也跟著一抽一抽地疼。胃裏翻攪著寒意，那股子惡心感頂上來，讓她幹嘔了一下，卻什麽也吐不出來，隻有喉嚨口彌漫著一股冰碴和鐵鏽混合的腥甜味。
    “閉……嘴……”五號咬著後槽牙，從牙縫裏擠出兩個氣音，也不知是說給腦子裏的噪音聽，還是說給這塊不省心的“破爛”聽。
    就在這當口——
    嗡————！！！
    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脈衝聲浪，猛地從爆炸巨坑的方向撞了過來！這回不再是物理衝擊的悶響，而是一種純粹的、裹挾著冰冷信息洪流的精神風暴！
    這風暴無形卻有質！如同億萬根冰冷鋼針被瞬間點燃，裹挾著絕對的非人意誌，直接刺穿一切感官屏障！它沒有絲毫情緒，隻有冰冷的程序指令與絕對壓製命令被強行灌入！所過之處，散落在廢墟上的細小金屬碎片微微震顫嗡鳴！連空中彌漫的冰晶塵埃都仿佛被這無形的脈衝強製梳理，瞬間定格排列成詭異的幾何形狀！
    “啊——！”
    五號悶哼一聲！那感覺就像有人把兩個巨大的工業級電磁鐵吸盤狠狠按在了她兩邊太陽穴上！左半邊還算穩定的視野瞬間被洶湧的亂碼和刺目的血紅占據！右半身所有殘存的傳感器回路爆發出瘋狂的過載電火花！全身每一寸被寒冷凍結的神經末梢，仿佛都被強行丟進了超高頻震動的機器！
    腦子裏的搖籃曲噪音如同被強行按下了暫停鍵！
    不，不是暫停！
    是被這股更加強勢、更加冰冷無情的外來指令強行覆蓋！
    她身體裏殘存的所有屬於“五號克隆體”的那點微弱感應模塊感知家人、搖籃曲執念、甚至是痛苦記憶的基礎單元），如同被瞬間格式化一般——被這股冰冷的意誌風暴硬生生拔掉了電源插頭！那感覺不是失去，而是被……強行抹除！
    短暫的、大腦一片空白的劇痛空白之後，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寒冷似乎更深地刺入了骨髓。
    五號大口喘息著，冰冷鹹腥的空氣灌入肺部都帶著針紮般的疼。她茫然地抬起頭，凍得發紅的左眼透過簌簌掉落的冰渣，死死望向巨坑邊緣那個正在發生的……蛻變！
    所有的混亂、掙紮、不穩定……似乎都消失了。
    塵嗣的身影不再扭曲抽搐。它異常安靜地站在那裏。雙臂末端那兩團劇烈燃燒、不斷扭曲爆炸的黑紅色能量核心，不知何時已被兩樣更加可怖的東西取代。
    左臂末端，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無法形容的……“手”。或者說，是一種終極暴力與毀滅邏輯的具象凝結！
    覆蓋在其下的暗紅筋肉脈絡如果那還能叫筋肉的話）如同冷卻的熔岩瀑布凝固成的複雜骨架，表麵布滿猙獰尖銳的金屬棱角和凝固的能量凸起。其末端並非五指，而是裂開三道巨大的、邊緣流淌著粘稠如瀝青的黑紅能量粘液的深溝！這三道裂溝扭曲纏繞，最終匯聚成一個不斷向內坍縮、噴射著肉眼可見的空間褶皺漩渦的絕對湮滅之眼！那“湮滅之眼”每一次微弱的吞吐收縮，周圍的光線都如同被吞噬般向內彎折，空氣瞬間升溫又瞬間凝結出細密的霜紋！純粹的毀滅法則在其中沉浮。
    而它的右臂！則更加詭異！
    那些不斷蠕動、搏動著暗紅流光的怪異“筋肉”線條，此刻以一種極度有序的冰冷姿態重新凝固、塑形！層層疊疊、複雜精準的暗紅幾何脈絡覆蓋其上，流動著冰冷如冰河般的金屬光澤。臂端的能量光團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純粹由超高密度暗紅物質凝聚、表麵覆蓋著精密到毫厘的幾何裂解紋路、邊緣如絕對零度般散發著湮滅寒氣的——暗紅長釘！長釘的長度超過它的軀幹，棱角分明，尖端細小如針，卻仿佛能輕易洞穿空間晶壁！冰冷的秩序感與絕對的洞穿力從那釘尖彌漫開來。
    最恐怖的是！
    覆蓋在它身體表麵的那層“裹布”，此刻如同蛻下的老舊鐵皮！無數巨大的裂口徹底綻開，大片大片地開始剝落、粉碎！
    隨著這些厚重“外殼”的崩解，其下“生長”出的全新體魄，終於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五號冰冷的視線中——
    那不再是包裹在金屬之下的疑似血肉！
    那完全是一具由純粹、極致的災禍法則強行具現化而成的終極戰軀——
    深暗如凝固血漿般的底色覆蓋了絕大部分體表！細密如精密電路、又如同活化的毛細血管網絡的暗金色能量光路，如同最精密的蝕刻紋身，從它後頸處裂開的、如同“脊柱能量中繼”狀的巨大核心節點處迸發，向下蜿蜒分裂，覆蓋了雙臂、胸膛、腰腹、直至腿部！這些能量光路不再是虛幻的光芒，而是如同流淌在它體表內部的熔融黃金管道，每一次搏動都傳遞著令人窒息的龐大能量！
    肩胛、手肘、膝蓋等關節部位被更厚重的、如同活體熔岩冷卻形成的黑曜石般裝甲狀的結構覆蓋！表麵布滿了螺旋狀的深槽和銳利如同短匕的棱角尖刺！
    它的頭顱依舊被厚重凝固的灰黑發絲覆蓋大半，但僅露出的頸項和半截下頜——已是純粹的暗紅血色合金質感！皮膚如同鍛造冷卻了億萬年的鎧甲！下頜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覆蓋下顎位置的裝甲上，甚至留下了幾道似乎是某種巨獸獠牙啃噬過的、無法愈合的扭曲撕裂狀創痕！
    整個身軀高大、健碩、修長！完全超越了過去那個冰冷孩童的形態！流動的暗紅血金紋路勾勒出的每一塊肌肉輪廓都充斥著爆炸性的力量感，卻又蘊含著一種非人的、極度冰冷的幾何美感！仿佛戰爭法則本身在亙古星辰鐵砧上，由宇宙毀滅之火捶打而成的最終形態！
    它的蛻變……完成了！
    嗡——！
    塵嗣——不，應該稱之為【災禍之骸】——微微轉動著被厚重發絲遮蔽的頭顱。那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遲滯感，如同沉睡億萬年的巨像第一次嚐試移動。
    那完全由毀滅與法則構成的身軀，在寂靜的冰塵廢墟之中微微震顫，散發著一種無形的、足以凍結時空的壓力。覆蓋著深邃暗紅能量紋路的胸膛平穩起伏，每一次吸吐都帶動著周圍的冰晶塵埃微微震顫，凝聚又碎裂。
    它緩緩向前邁出了一步。
    腳下的冰層無聲碎裂、蒸騰！覆蓋其上的灰白色凍土瞬間化為齏粉！巨大的陷坑邊緣那層灼熱尚未完全冷卻的暗紅金屬熔流，在它邁步接近時，如同臣子遇見了帝王，竟詭異地向下沉降、讓開了一條熔融流淌的“路徑”！
    那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絕對的、碾碎凡物的沉重！它的目標——正是前方那個炸開的、還在冒著縷縷青煙的深邃地殼空洞！
    就在它走到陷坑最邊緣，凝視著下方那通往星球深處的黑暗通道時……
    “滋……滴……警告……能量擾動……超限……非標準生命場……”
    一個陌生的、帶著明顯失真和電流雜音的、女聲語音……突然間……斷斷續續地在整個冰冷死寂的廢墟空間中響起！
    這聲音的來源……
    不是飛船殘骸！
    不是災禍之骸！
    而是來自……
    五號正前方那個剛剛被它炸開的、通往未知地核深處的黑暗洞口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