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廢墟裏靜得能聽見血液結冰的聲音。五號蜷在金屬垃圾堆的陰影下，手指的灼痛被凍得隻剩麻木，髒布條勒進燎泡的縫隙裏硬得像鐵箍。腦子那點破搖籃曲也被剛才那股滅頂風暴轟散了音，隻留下一個又空又冷的黑洞在意識裏嗡嗡作響。
    災禍之骸那沉重的腳步踏在凍裂的熔岩地麵上，一聲接一聲，像給這鋼鐵棺材釘釘子。它站在巨大的地淵裂口邊緣，覆滿暗紅能量溝壑的輪廓比山崖還冷硬，俯視著腳下翻騰寒氣的無底黑洞。深淵深處殘留的爆炸餘熱在冰冷的氣流中撕扯出稀薄的青煙，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沒。
    死寂。隻有它臂端那隻緩緩轉動的湮滅之瞳吞吐空間的低吟，以及凝結在暗紅長釘尖端的零度寒氣在冰塵中散開的嘶嘶微響。
    然後——
    “滋……滴……”
    一絲帶著電流破音的聲音，極其突兀又極其頑強地從深淵底部掙紮著滲上來。像一塊燒紅的鐵片硬生生插進冰水裏，呲啦作響。
    “……警告……能量……擾動……超……超限……”
    那聲音幹澀、機械，斷斷續續，卻分明是個女人在說話！每一個破碎的音節都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彈回來，在這死寂的冰窖裏激起一片片混亂的回音。背景裏還夾雜著更細微的、像是無數細密金屬片在共振摩擦的刮擦聲，刺得人耳膜發癢。
    這聲音一響，站在深淵邊緣的災禍之骸，它覆蓋著暗金能量脈絡的、如同冷鋼雕塑般的肩胛瞬間繃直！不是人的反應，更像是某種絕對精準的儀器察覺參數異常後立刻鎖死警戒的姿態！
    “……非……標準生命……場……”
    女人冰冷的警告還在艱難地掙紮。
    災禍之骸的頭顱極其緩慢地轉向聲源的方向。覆蓋頸項與下頜的暗紅裝甲表麵，那些原本恒定流淌、如同熔金血河般的能量紋路，流速陡然加快、變深！紋路深處搏動的光芒由溫順的金色染上了暴烈的猩紅！一股無形的、帶著金屬熔爐焚風般的壓力轟然蕩開！
    整個深淵裂口邊緣凝固的熔岩碎塊開始發出細微的“劈啪”聲，表麵瞬間凝結出一層詭異的深紅冰晶！
    “……檢測到……非識別……高熵核心……目標威脅等級……極……極……”
    警告愈發急促尖銳，字與字之間粘連扭曲，仿佛發聲的終端正在抵抗某種無形的碾壓力場！
    “……結構……標準結構……檢測……失敗……”女人的聲音忽然出現了一個極其輕微的抖顫，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分辨的……困惑？
    就這一個細微的顫音！
    災禍之骸動了！
    沒有一絲預兆！它那隻由純粹毀滅邏輯構成的左臂末端——那隻懸浮著深邃湮滅之眼的巨掌猛然抬起！動作快得在空氣中拖曳出一道碎裂的空間褶皺殘影！
    掌心那三道向內坍縮的裂溝驟然爆發出刺目的暗紅血光！湮滅之眼仿佛被無形巨手強行拉大了一圈！一股純粹的、不容置疑的排斥抹殺指令化作無形的信息洪流光束！沿著它手指的方向，狠狠貫入深淵深處！
    嗡——！
    那道冰冷光束落點的深淵黑暗深處，瞬間爆開一點極致刺目的白光！不是爆炸，而是純粹的對立能量湮滅！白光隻持續了萬分之一秒，便歸於漆黑的沉寂。深淵深處所有掙紮爬升的氣流和微弱聲響，連同那女人的警告餘音——
    徹底！
    掐滅！
    絕對的死寂重新統治了這片區域，冰冷、窒息，帶著碾碎一切的意誌。
    做完這一切，災禍之骸似乎毫不在意。它甚至沒有去確認攻擊效果，那隻發出湮滅光束的左臂垂落的速度如同鍘刀斬斷空氣，不帶一絲猶疑。它重新轉向麵前那個巨大的深淵入口，仿佛剛才隻是隨手彈開了耳邊的一隻蚊子。
    嗡。
    它右臂那柄懸垂的暗紅長釘尖端，空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塌陷弧線。長釘開始細微地、緩慢地提升指向角度。
    就在這暴戾絕倫的力量即將碾碎前方障礙的前一秒——
    “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帶著粘稠血沫阻塞的嗆咳聲，在災禍之骸身後不遠處的廢墟垃圾堆裏響起。
    五號像隻剛從冰水裏撈出來的落水狗，抖得不成樣子。她整個人都趴在冰碴子上，右手那堆破銅爛鐵沒動靜了，像個死沉的鐵秤砣墜在地上，左手死死撐著自己半邊身體。剛才災禍之骸那股抹殺精神的風暴刮過時，她腦子被徹底清空了緩存，胃裏翻江倒海最後卻隻嘔出一口帶著冰渣的黑血。現在整個胸口跟壓著塊凍硬的鋼板似的，每一次吸氣都像被鋼刷子刮過喉嚨管，又腥又疼。
    她勉強支棱起眼皮，被凍淚糊得一片模糊的視野裏，那點被她護在肚子底下的小小火苗總算沒滅——那灘粘糊糊、凍得快裂開的綠膠凍正窩著，光暈雖然更暗了點，但還在！
    視線繼續往前挪，停在災禍之骸那完全暗金能量化的後背輪廓上。那姿態，那力量，陌生的讓她心寒。洛爾？蜜糖？所有殘存的碎片都被碾成了粉，混在這冰渣子裏。就剩下這點綠色鬼火了，它放搖籃曲吵得人腦仁疼，可那也是這冰窟裏……唯一的動靜。
    災禍之骸右臂的長釘抬升角度幾乎垂直向下，它軀體內部流淌的暗金血河能量奔流聲隱隱可聞。巨大的壓力開始向下傳導，深淵洞口邊緣那些崩裂的岩層碎片簌簌落下。
    “……操……蛋……”五號從牙縫裏擠出幾個氣音，嘶啞得不成調。也不知是罵這鬼地方，還是罵那個鐵疙瘩。她想坐起來，身上那堆爛鐵架子卻死沉地拖著她，右肋下側一條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劃開的深深口子，凍硬的血痂裂開了點邊，又有新的溫熱混著冰冷的液體滲出來，粘在冰冷粗糙的帆布外套內側，又濕又膩，難受得要命。
    一點微弱的光點在她肚子底下抖了抖。五號低頭，那破膠凍表麵的綠光突然急促地閃爍了幾下！渾濁的膠體內部像是被看不見的針攪動了一樣，猛地收縮、旋擰了一下！一股更強更扭曲刺耳的搖籃曲噪音，像失控的鋸片鏈條，猛地從膠凍裏炸了出來，直接紮穿了她剛剛清空一點點的意識！
    “呼……沙沙……姐……姐乖……睡……沙沙……呼……” 調子被拉扯得支離破碎，每一個顫音都帶著瘋狂的電流嘯叫，遠超過之前任何一次！
    這聲音不再是安撫，更像是垂死掙紮的噪音炸彈！
    五號被這股猛然爆發的噪音轟得腦袋猛地向後一仰！重重磕在身後冰涼尖銳的金屬斷麵上！“咚”一聲悶響。意識瞬間被尖銳的疼痛分割成兩半，一半是額角被撞開的劇痛，另一邊是腦子被高頻率噪音反複穿刺刮擦的撕裂感！
    痛得她想喊，喉嚨裏卻像塞了塊滾燙的鐵，隻能發出風箱漏氣般的嘶嘶聲。
    嗡！！！
    這瘋狂的、屬於“五號”殘魂的噪音炸響的瞬間！
    深淵邊緣，災禍之骸即將貫穿大地的長釘猛然停滯了！
    它覆蓋著暗金能量紋路的頭顱，極其極其緩慢地……向著聲音的來源——那個蜷縮在冰冷金屬垃圾堆旁、狼狽不堪、嘴角還掛著暗紅凍血的人類“碎片”——偏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角度！
    那張被厚重凝固發絲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麵孔”，似乎第一次……將“目光”，投射到了五號的身上！更準確地說是投射到了——
    那個被她護在身體下方、如同瀕死蟲豸般瘋狂閃爍扭曲著綠色光暈和噪音漩渦的……
    思維碎片！
    覆蓋災禍之骸體表的那些奔流湧動的暗金能量脈絡，其運行軌跡忽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但無法忽視的……
    凝滯。
    那純粹的、冰冷的、高效的毀滅洪流……
    第一次被某種純粹的“雜音”……
    卡了一下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