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光。
    起初隻是針尖大小的一個白點，然後慢慢擴大，化作模糊的光暈。陳薇的眼皮像灌了鉛，每一次嚐試睜開都要耗費全身力氣。
    \"她醒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炸開，接著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刑天叔叔！薇姐姐醒了！\"
    陳薇終於撐開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視線裏，凱勒的小臉湊得極近，藍眼睛裏盛滿淚水，卻閃著欣喜的光。他身後是醫療艙的白色牆壁，窗外能看到流動的雲層——他們在飛行器上。
    \"水...\"陳薇的喉嚨幹得像沙漠。
    凱勒立刻捧來一杯水，小手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後頸幫她抬頭。水溫剛好，不冷不燙，顯然有人事先調好了。
    \"慢點喝。\"男孩學著大人的語氣，卻掩不住聲音裏的顫抖，\"銀灰叔叔說你的喉嚨被能量灼傷了。\"
    陳薇小口啜飲著，視線逐漸清晰。她正躺在一間移動醫療艙內，身上連著各種監測設備。腹部的傷口被專業醫療凝膠覆蓋，不再流血。左手腕上有個嶄新的神經接口——高級軍用型號。
    \"我們...在哪？\"她的聲音沙啞但清晰了些。
    \"聯合政府的醫療運輸機上！\"凱勒興奮地說，小臉上的雀斑都跟著跳動，\"刑天叔叔把你從爆炸裏背出來！艾琳阿姨治好了你最嚴重的傷！我們現在要去新日內瓦！\"
    爆炸。記憶如潮水湧回。金色穹頂，莉亞的最後意誌，墨藍刀鋒刺入核心的瞬間...
    \"刀鋒...？\"陳薇猛地想坐起來，卻被一陣劇痛逼得跌回床上。
    凱勒的小手按住她的肩膀：\"別動！傷口會裂開的！\"他咬了咬嘴唇，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刀鋒在這裏...不過它...變小了。\"
    男孩掌心躺著一塊拇指大小的墨藍色晶體，表麵布滿裂紋，但偶爾還會閃過一絲微弱的藍光。
    陳薇顫抖的手指輕輕觸碰晶體。它微微發熱，像是沉睡中的小動物。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湧上心頭——這把陪伴她多年的武器，莉亞最後的造物，如今隻剩這麽一點殘片。
    \"它保護了你。\"刑天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靠在門框上，熔金的瞳孔在昏暗的醫療艙內格外醒目。他的左臂打著固定帶，臉上多了幾道新疤痕，但整體狀態比陳薇預想的好多了。\"爆炸前的最後一秒，它用全部能量包裹住了你。\"
    陳薇的目光掃過刑天的傷勢：\"你呢？\"
    \"小傷。\"刑天聳聳肩，走進來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艾琳和銀灰更慘。一個斷了三根肋骨，一個差點被凍掉腳趾。\"
    \"北極的爆炸...影響範圍？\"
    \"控製在三公裏內。\"刑天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慶幸，\"聯合政府提前疏散了最近的考察站。零傷亡，除了...\"
    \"核心。\"陳薇輕聲接上。
    刑天點點頭：\"和裏麵所有的數據。包括莉亞的...備份。\"
    陳薇閉上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該感到悲傷還是解脫。那個既像母親又不是母親的存在，終於徹底消失了。但某種意義上，莉亞的意誌得到了實現——蓋亞計劃被終結了。
    \"艾琳和銀灰呢？\"她再次開口，轉移話題。
    \"在隔壁艙室休息。\"刑天指了指身後，\"艾琳的能力消耗過度，銀灰在照顧她。聯合政府派了醫療團隊，但他們更信任自己的治療方式。\"
    凱勒爬上床沿，小腳一晃一晃的：\"艾琳阿姨的手指會發光！她幫我治好了凍傷！\"他伸出小手腕，上麵的金色葉狀紋路比之前更明顯了，但不再有那種詭異的活性，\"她說這個不會消失了，但是不會再疼了。\"
    陳薇輕輕撫摸男孩的頭發：\"你是個勇敢的小戰士，凱勒。\"
    男孩驕傲地挺起胸脯：\"刑天叔叔說我可以加入他的探險隊！等我長大了！\"
    刑天幹咳一聲，熔金的瞳孔閃過一絲尷尬：\"那是...呃...如果他完成所有訓練的話。\"
    陳薇忍不住微笑。這笑容牽動了臉上的傷口，讓她輕輕抽了口氣。刑天立刻俯身檢查她的繃帶，動作意外地輕柔。
    \"我沒事。\"陳薇輕聲說，\"隻是...一切結束得太突然了。\"
    刑天沉默片刻：\"還沒完全結束。聯合政府想和你談談北方的事。他們認為...核心可能在其他地方還有備份。\"
    陳薇搖搖頭：\"不會的。莉亞的記憶很明確——北極是最後一個純淨節點。其他所有蓋亞衍生係統都會隨著主核心的毀滅而休眠。\"她頓了頓，\"但他們確實需要擔心另一件事。\"
    \"什麽？\"
    \"莉亞的技術。\"陳薇的聲音低沉下來，\"蓋亞計劃隻是她研究的一部分。她真正想要創造的是...\"
    運輸機突然劇烈顛簸了一下，打斷了她的解釋。艙內紅燈閃爍，廣播裏傳來飛行員冷靜的聲音：\"請所有人員係好安全帶，我們即將穿越風暴區。\"
    刑天迅速為陳薇拉好固定帶，又把凱勒按在旁邊座椅上綁好。男孩不安地抓住陳薇的手指：\"會墜機嗎？像上次那樣？\"
    \"不會。\"刑天斬釘截鐵地說，\"這次是正規軍用運輸機，不是那架破改裝貨。\"
    顛簸越來越劇烈。陳薇透過舷窗看到外麵電閃雷鳴的雲層。奇怪的是，那些閃電中偶爾會閃過一絲金色，像是...
    \"能量殘餘。\"刑天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聲音緊繃，\"北極爆炸後，大氣層出現了異常能量波動。聯合政府說會持續幾周。\"
    一道特別刺眼的金光閃過，照亮了整個艙室。在那瞬間，陳薇看到刑天頸後的烙印——原本猙獰的暗金色紋路現在變成了淡銀色，形狀也從一個鎖孔變成了更像...一片羽毛？
    \"你的烙印...\"她忍不住伸手觸碰。
    刑天沒有躲閃：\"變化發生在爆炸後。不再疼了，也不再有那種被"注視"的感覺。\"他猶豫了一下，\"有時我甚至能...感知到一些東西。比如風暴來臨前，或者凱勒做噩夢的時候。\"
    陳薇若有所思：\"莉亞的能量改變了它。就像艾琳改變了凱勒的烙印。\"她的指尖輕輕描摹著那片銀色羽毛，\"這可能是一種...饋贈。\"
    \"饋贈？\"刑天挑眉，\"我以為她恨我。\"
    \"她恨所有方舟計劃的高層。\"陳薇輕聲說，\"但你從來不是他們中的一員，不是嗎？\"
    運輸機終於衝出風暴區，重新恢複平穩。凱勒立刻解開安全帶，爬到窗邊：\"看！下麵有城市！\"
    新日內瓦的輪廓在雲層下若隱若現。這座戰後重建的人類首都呈放射狀展開，中央是標誌性的白色議會大廈，周圍環繞著如同花瓣般的居住區和工業帶。與陳薇記憶中的不同的是，城市邊緣出現了大片綠色——那是戰後新種植的生態恢複區。
    \"變化很大。\"陳薇輕聲感歎。
    \"七年了。\"刑天的聲音帶著一絲複雜，\"聯合政府終於開始重視生態修複。雖然晚了點。\"
    凱勒的小臉貼在窗玻璃上，眼睛瞪得溜圓：\"我從沒見過這麽多房子！比部落的帳篷多一萬倍！\"
    陳薇和刑天相視一笑。男孩的天真像一束光，暫時驅散了他們心中的陰霾。
    廣播再次響起：\"即將降落新日內瓦中央機場。請醫療組做好準備。\"
    刑天站起身：\"我得去叫醒艾琳和銀灰。聯合政府的代表會在機場等我們。\"他猶豫了一下，\"你準備好了嗎？會有很多問題...關於莉亞，關於蓋亞，關於...\"
    \"關於我接下來要做什麽？\"陳薇平靜地接上。
    刑天點點頭，熔金的瞳孔直視她的眼睛：\"他們想控製你，陳薇。你掌握的技術...太危險了。\"
    \"我知道。\"陳薇輕輕握住那塊墨藍晶體，\"但我有我的條件。\"
    \"什麽條件？\"
    \"自由研究權。不受政治幹預。\"陳薇的聲音堅定起來，\"莉亞的技術可以用來重建，而不僅僅是控製。如果聯合政府想要我的合作，他們必須接受這一點。\"
    刑天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越來越像她了。\"
    \"誰？\"
    \"莉亞。不是蓋亞模仿的那個莉亞，而是我記憶中那個固執的天才。\"刑天的笑容帶著一絲懷念，\"七年前，她也曾這樣威脅過聯合政府。\"
    陳薇有些驚訝：\"你認識她？在...之前？\"
    \"我是她的第一批測試員。\"刑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這些不是天生的。是最早期的神經增強實驗的副產品。\"他頓了頓，\"她救了我的命，在我幾乎被軍方實驗毀掉的時候。\"
    這個意外的聯係讓陳薇一時語塞。她正想追問細節，醫療艙的門突然滑開。銀灰站在門口，銀灰色的瞳孔在燈光下閃閃發亮：\"打擾你們的溫情時刻了。聯合政府的代表提前到了機場，還帶了媒體。\"
    \"媒體？\"陳薇皺眉。
    銀灰聳聳肩：\"顯然，"終結蓋亞危機的英雄們"是個不錯的宣傳素材。尤其是帶著個可愛孩子的情況下。\"他朝凱勒眨眨眼，男孩咯咯笑起來。
    \"告訴他們陳薇需要休息。\"刑天立刻說，\"至少24小時醫療觀察。\"
    \"已經說了。\"銀灰點頭，\"但艾琳認為我們應該至少露個麵。給公眾一個交代，也展示下...我們的籌碼。\"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陳薇手中的墨藍晶體。
    陳薇明白他的意思。在接下來的談判中，他們需要一切可能的優勢。而這塊蘊含莉亞技術的晶體，無疑是最大的籌碼之一。
    \"幫我找件正式點的衣服。\"她對銀灰說，\"我不能穿著病號服見媒體。\"
    刑天皺眉：\"你的傷...\"
    \"不會要我的命。\"陳薇已經掀開被子，小心翼翼地挪動雙腿，\"但有些事必須現在做。趁人們對蓋亞的恐懼還在，趁聯合政府還願意妥協。\"
    銀灰讚許地點點頭，轉身去取衣物。刑天歎了口氣，但沒再反對。他幫陳薇穩住搖晃的身體，動作輕柔卻堅定：\"至少用個輪椅。別讓那群政客覺得你好欺負。\"
    凱勒在一旁看著大人們忙碌，突然舉起小手：\"我呢？我要穿什麽？\"
    陳薇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你最帥的那件。我們要讓全世界看看，是誰幫助拯救了人類。\"
    男孩興奮地跳起來，開始翻找自己的小背包。刑天趁機俯身在陳薇耳邊低語：\"你確定要這麽做？一旦公開露麵，就再也無法隱退了。\"
    陳薇看向舷窗外越來越近的城市輪廓，聲音輕但堅定：\"我母親隱退了一生，結果她的技術被扭曲成了武器。我不會重複她的錯誤。\"她轉向刑天，\"這次，我們要在陽光下重建。\"
    運輸機開始下降，新日內瓦的街道和建築越來越清晰。在城市的中心廣場上，已經能看到聚集的人群和閃爍的攝像機燈光。
    一段旅程結束了。但另一段，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