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吃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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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隊正提著陌刀走在前頭,沈潮生落後半個身位跟在後頭。
    “小子,是不是心底裏記恨我不讓你被那公子哥帶走?”陳隊的聲音極輕。
    “回陳隊,小的不敢。”沈潮生站定拱手說道。
    陳隊笑了,回頭看著眼前這畢恭畢敬的小子,眯著眼說道:“是不敢,還是不會?”
    沈潮生打了個冷顫,原本還因訓練燥熱的身體霎時間涼透。
    “回陳隊,小的不敢,也不會。”
    陳隊回過頭來繼續走著,開口說道:“不敢也好,不會也罷,你隻需要知道一點。陷陣營有百般不好,是所有人眼中的絕地。但再不好,也有一個其他地方都沒有的優點,你知道是什麽嗎?”
    沈潮生緩緩吐出兩個字:“先登。”
    陳隊笑的極其大聲:“對咯,不愧是識字的人兒,咱這樣的泥腿子,參軍除了給家裏留條活路外,就為了砍幾個頭,擺脫身上的賤籍,若是不要命再加上運氣好,便是求個先登!”
    唐代攻城戰中,城牆是核心屏障,守軍依托城垛、礌石、滾木、箭矢層層防禦。
    先登者需頂著密集火力攀爬雲梯,用身體為後續部隊撕開突破口,堪稱“九死一生”的任務。
    普通士兵先登可獲“絹十匹、粟十石”,相當於普通農戶全年收入。就算半路陣亡,家屬可免三年賦稅。
    低級武官(如隊正)先登可破格提拔為校尉,甚至賜“折衝都尉”等職(從四品下)。
    先登者可在鎧甲上佩戴“先登”徽記(如紅色狼首紋),戰死後若有子嗣,優先錄入軍籍並給予“門蔭”特權。
    “咱這些個泥腿子,什麽都缺,唯獨一樣東西不缺,那就是咱的命!”陳隊的語氣極其堅定,他自那年守烽燧七天七夜,最後戰功被頂替後便進了陷陣營。
    “所以,你小子不要怪我。那王迅是河西節度使的族人,進軍伍是為了鑲金,你跟著他走,不但得不到軍功,死了都不一定拿到撫恤。若你小子不信,大可以私下裏去尋他。”陳隊說完後便不再提,快步的去了炊所。
    沈潮生快步跟上,身後的眾人麵麵相覷,也連忙跟上。
    “老趙!上些個活人吃的!”陳隊朝著炊所內喊著。
    不到卯時二刻,軍營內的士卒大多還沒起,整個炊所顯得有些空蕩。
    “老陳,一天天起這麽早練兵。知道的覺得你是個隊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那家的校尉呢。”炊所內,一胡人外貌的肥胖男子說道。
    “怎麽的?當年你爺爺我白替你挨上那一箭了?”陳隊正漫不經心的將腿翹在桌上。
    “奶奶的,一箭讓你吃一輩子?你當初幹脆別擋,讓你爺爺我直接死哪兒!”趙老頭滿臉漲紅,一疊醬菜狠狠的砸在桌上,深褐色的大頭菜塊上,還沾著幾粒亮晶晶的鹽粒。
    “那可別了,你爺爺還真就吃一輩子。”陳隊正收起雙腿,招呼著沈潮生這一夥人去打粥就這一碗醬菜。
    軍伍之中,什麽最貴?鹽甲馬!
    醬菜可都是醃漬的,那鹽可是精貴著呢。
    不知是不是因為來的早的緣故,就連碗中的青稞粥,也比尋常百姓家吃的濃稠些。
    沈潮生特意給陳隊正也打了一碗。
    一夥十人圍在一圈,除了陳隊正,其他人都站著。
    “都愣著幹嘛?吃!”陳隊正揮了揮手,率先倒了半碗醬菜進粥中。
    五號指尖剛碰到醬菜,卻被陳隊正一巴掌拍開:“小兔崽子,沒規矩!”他轉頭看向沈潮生,“讓你們夥長先吃!”
    沈潮生蹲下身,聞到醬菜裏混著陳年豆醬的酸氣,比平日裏吃的多了絲若有若無的花椒香。
    有香料!這醬菜隻怕是特意留給官老爺的。
    “謝陳隊正賞。”沈潮生拱手對著陳隊正說道。
    身後一夥人也跟著喊著:“謝陳隊正賞。”
    “他娘的,吃飯就吃飯,別一副窮酸樣讓你爺爺吃不下!”陳隊正話說的難聽,可卻麵臉笑意。
    半碗醬菜還剩下三根,沈潮生將其撕碎,看著眾人碗中都大差不差,這才將剩下的些許碎末留給自己。
    這小子好一手收買人心的小手段,陳九心中暗歎。
    醬菜入口,觸到表麵粗糙的紋路,鹽下的極足。
    一口青稞粥下肚,隻覺得渾身舒坦。
    五號是流民,許久沒嚐過鹽味,或許是喝的急了,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一時間惹得眾人發笑。
    陳隊正隨手遞過一個水袋,羊皮袋口沾著奶漬:“省著點喝,這是老子好不容易搞來的羊奶。”
    沈潮生帶著眾人謝過,先抿一口,在遞給眾人。水袋在隊員們手中傳遞時,每個人都隻抿了一小口,最後回到陳隊手裏時,重量幾乎沒變。
    第一個放下碗的,也是陳隊正。
    陳隊正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去看看哪些沒種的玩意,你們莫要吃太飽,待會兒還有別的訓練,到時候吐了,按照軍規杖刑二十。”
    一夥人彼此看了一眼,這才熄了準備打第三碗粥的想法。
    就在眾人都放下碗的時候,五號突然極其絲滑的跪在沈潮生麵前,啪的一聲掌嘴,臉上很快浮現出個清晰的巴掌印。
    “沈夥長,今日寅時您喊小的起床,小的私下抱怨了兩句是罪一。方才夥長還未嚐,小的便伸手是罪二。還望夥長因小的不懂規矩,稍稍體諒一二。”
    五號做勢又要再扇,卻被沈潮生伸手攔下,拖著五號的雙肩,將五號扶起。
    “莫要這般,咱們已經是一夥了,吃同吃,睡同睡,既然入了這一夥,那咱便是兄弟個兒。”
    說是這麽說,可私底下眾人是不是如此想便不得而知了。
    一個方才入伍,得校尉看中,得隊正點名的夥長,還時不時受提點的人,對於目前的眾人來說,已經是高高在上了。
    “以後戰場上,願為夥長效死!”五號拱手說道。
    “以後戰場上,願為夥長效死!”其餘的眾人也不甘示弱,生怕慢了。
    沈潮生連連喊道:“怎敢,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