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叫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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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時,校場。
    四架雲梯都已經架好。
    沈潮生肩頭六十斤的石鎖走著,眼前淌下的不知是汗還是血,。
    額頭上有一道鞭痕,是方才扛著石鎖往雲梯下走時停下腳步,被陳隊正抽的。
    “懶貨也配喘氣?”陳隊正一腳踹在七號膝窩,青石板上頓時暈開一灘混著沙礫的血跡,“給老子爬過去!”
    身後傳來重物墜地聲,七號的石鎖滾到沈潮生腳邊,撞出細碎的石屑。
    “看什麽!你走你的!”陳隊正嗬道。
    沈潮生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痂,望向三丈高的城牆。
    一開始他還能聽見身後同袍的悶哼,七號摔的那一跤可不輕,整個膝蓋全都是血。
    後來便聽不見了,隻有他一個人的喘息。
    待沈潮生登上城牆,放下石鎖之時,其他人都才到中段。
    “莫非自己天生比別人強壯些?”沈潮生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
    他隻覺得自己尚且還有餘力,若要再走個來回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城樓下的陳隊正看著那個登城的小子,心中也滿是怪異,不該啊,這小子怎的這麽快?看著牛高馬大的,真還就是個活牲口了?
    四夥的趙癩子一群人本就有傷,如今扛著石鎖已是不易,更何況還得登雲梯,幾個骨子弱的,已經被鞭撻倒地了。
    能進陷陣營的,都是些流民地痞,飯都吃不飽的家夥,有幾個能有好體格?一個個麵黃肌瘦的在下方磨蹭。
    沈潮生也想過,要不要下去幫忙,可轉瞬間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與其扛著被抽的風險幫助些必定死在戰場上的卒子,不如多花精力在自己身上。
    “沈一!你小子也別站著看風景,給爺爺滾下來!”陳隊正對著城牆上的沈潮生喊道。
    等到沈潮生來到陳隊正身旁,這才看見地上已經躺著三人,渾身被抽打的皮開肉綻,淌了一地血,估摸著是活不成了。
    陳隊正踢了踢地上的三隻六十斤石鎖,血液凝聚著的沙粒,簌簌往下掉,“沈潮生,把這仨摞起來舉過頭頂。”
    陳隊正身旁的傳令兵倒抽一口冷氣。
    陷陣營素以訓練嚴苛著稱,尋常兵卒能舉兩具石鎖已是上等,三具疊起來足有一百八十斤,這是陷陣營能扛起的重量?赤水軍能扛三石鎖登城的也不多。
    “怎麽,孬種?”陳隊正的鞭子甩在石鎖上,迸出幾點火星。
    官場講究出頭的椽子先爛,武場規矩卻是不凶殘的弱兵必死。
    沈潮生一咬牙,深蹲下去,指尖摳進石鎖凹槽,第一具石鎖穩穩落在肩頭。
    右手抓住第二個石鎖,往上用力一甩便就這麽疊上。
    再用右手抓起最後那個石鎖,沈潮生踉蹌著站起身,腰杆繃得像張滿的弓弦。
    陳隊正瞳孔驟縮,這小子的腰板竟沒彎,脊背上的紮甲被汗水浸得透黑,肩胛骨下兩塊菱形肌肉拱起,像隻蓄勢的小獸。
    “走!”陳隊正的聲音有些激動,他這麽多年未曾再有作為,等的便是能幫自己一把的悍卒!
    哪些將軍老爺們要手下的命去建功立業,身位隊正,他自然也要有悍卒隨自己賣命!
    沈潮生一步一步的往雲梯方向走,步伐有些緩慢,但每一步都走的極穩,每一步落下,都會揚起些灰塵。
    前方那些個磨蹭的卒子,沒過多久便隻能見到這牛高馬大的沈潮生負重三塊石鎖越過了自己。
    都是些無賴角色,沒幾個真心服沈潮生的。
    畢竟這兒是軍伍,不是誰能識的幾個字便能高高在上的地界,一個酸臭文人也配直接當夥長?
    大家都是同一批進陷陣營的卒子,你憑什麽能得到隊長賞識?
    可是直到親眼看見那道越過眾人的背影後,隻覺渾身膽顫。
    石鎖轟然落地的瞬間,一片寂靜,哪怕城樓上已經多了幾個士卒身影。
    “活牲口!”不知誰喊了一嗓子,人群裏混著驚歎和嗤笑。
    陳隊正繞著他轉了兩圈,捏了下沈潮生皮下的腱子肉,像是生鐵澆鑄的模子。
    “明日,你比別人多三倍的訓練量!”陳隊正甩下話,鞭子卷起一片塵土,下城去收拾哪些軟骨頭了。
    沈潮生彎腰蹲下休息,餘光瞥見二夥的張疤痢正靠在箭垛旁,那人左臉的刀疤擰成一條青蛇,拇指一下下碾著地上的泥塊,一雙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
    這小子與眾人還有些不同,是涼州城的罪犯,聽說是殺了人,這才被丟進陷陣營的。
    昨日這小子一連出手打倒三四個人,才當上了二夥的夥長。
    沈潮生自然明白那個眼神是什麽意思,嫉妒又記恨。
    或許是一夥的人早食吃了頓飯,就連七號也拖著流血的膝蓋登上了城樓。
    “沈一跟我走!其他人去吃飯!明日卯時還是在這兒,規矩你們都懂!”陳隊正對沈潮生照了照手,眾人這才散開,拖著疲憊身子往炊所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沈潮生也不知道是要去何處,隻是跟在陳隊正身後。
    直到兩人來到一個土丘上,陳隊正坐在石頭上,見沈潮生在後麵傻站著,笑罵道:“真是個酸臭疙瘩,來坐!”
    沈潮生這才在陳隊正身旁坐下。
    “莫要怪咱家對你們下手狠,在這地界,不狠的人立不住,你可曉得?”陳隊長看著麵前有些拘謹的沈潮生說道。
    “回陳隊長,知曉的。”
    “小子,家哪兒的?”陳隊正的聲音沒了往日那般嚴厲,讓人有些不習慣。
    “回隊正,涼州本地的。”
    “家裏有人募兵過?”陳隊正聲音中有些感慨。
    “回隊正,家父與大哥都當過。”
    陳隊正點點頭,沒有再開口,哪日募兵處,他也是聽到了的。
    良久,陳隊正才低聲開口問道:“家裏可還有弟弟?”
    “回隊正,家中隻有家母了。”沈潮生低著頭回道。
    “也是個可憐的,以後別叫隊正了,叫聲陳大哥就行。”陳隊正看著身側的少年。
    以前府兵製,一家一戶還會留下個獨子,若是家中有參軍戰死留下孤寡,朝廷還有些補償減稅。
    沈潮生站起身來,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大聲喊道:“陳大哥!”
    陳九笑罵道:“別整這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