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歸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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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民百姓,過了元宵,便得出門尋活兒,稅賦和勞役容不得懶散。
    募兵處倒是開的比街道商鋪更早。
    等著入伍的青壯已經開始排隊。
    匾額下,那肥吏瞄了一眼沈潮生,將皮靴架在案上,沒有要搭理的意思。
    沈潮生反而是先朝對方拱了拱手,才去尋旅帥。
    “下官沈潮生,參見王旅帥。”
    沈潮生在帳外喊道。
    “嘿喲,這不是沈小弟嗎?快快進來。”
    “沈小弟,咱大哥可是特意囑咐我,你是大帥親點的隊正,昨日也願意給大哥麵子。若有什麽是咱幫的上的,隻管提。”
    王舟倒是熱情的緊。
    “大哥估摸著你今日便要來求銅魚符,就在桌上,你隻管拿去就成。”
    桃木桌上,躺著塊扁平魚形扣。
    沒有這枚銅魚符,招不到新卒,自己這隊正就是空架子。
    “那便多謝王校尉與王旅帥了。”
    沈潮生拱手謝過,這才拿起桌上銅魚符。
    “估摸著你忙,咱也不多留你。有空了咱再帶你去找大哥喝酒。”
    王舟眉眼滿是笑意,在沈潮生告辭離去時又冷了下來。
    募兵處。
    沈潮生攥著銅魚符走到募兵吏案前,輕聲說道:“在下乃新任職隊正,特來招募士卒……”
    肥吏眼皮都沒抬,繼續摳著指甲縫裏的泥垢。
    沈潮生頓了頓,右手迅速往吏員袖中塞了錠白銀。
    一錠白銀,足足五十兩。
    肥吏手指一僵,斜睨他一眼:“不錯啊,如今當上隊正,也是學會規矩了。”
    “多虧官人提點,在下想招募些識字的卒子,若是有的話,還望官人留意一下。”
    “識字的?嘖,這年頭酸文生金貴著……”
    說著用毛筆尾端敲了敲花名冊,一臉為難莫要。
    “西邊廊下候著。”
    沈潮生倒是無所謂,帶著手下眾人去西邊廊下坐著躲太陽。
    沈嘯那小子反而一臉不忿,讓沈潮生直搖頭。
    銀子開路就是好使。
    來這兒的卒子雖都穿著麻衣破布,可身子骨看著都健朗。
    日頭爬過旗杆時,廊下晃進個清秀身影,乍看一眼像個女子。
    那人身穿青衫,卻又洗得發白。
    見了沈潮生腰間鐵令,便深揖及地:“蘇明遠,見過隊正。”
    沈潮生還未回應,那秀才腹中突然發出悶響。少年耳尖爆紅,慌忙按住肚子。
    沈潮生遞過一張胡麻餅,少年連忙擺手拒絕。
    沈潮生也不強求,開口問道:“家中可還有人?”
    蘇明遠攥緊袖口:“父親去年秋上山捕獸未回,母親去尋……”
    少年聲音有些哽咽:“小妹七歲,小弟尚在繈褓……”
    沈潮生點點頭,沒有多問,見人數差不多齊了,這才開口說道:“都跟我領甲。”
    依舊是那一套破爛軍械,隻是如今那一側的馬廄裏,多了匹青白相間的馬。
    “好小子,這才一年光景吧?”
    發放軍械的官吏看著沈潮生那腰間令牌感慨道。
    “小子僥幸罷了。”
    沈潮生又客氣的與那官吏閑聊了幾句,下麵士卒拿到的靴子談不上新,但是也沒有漏腳趾了。
    “沈嘯,你和老五去給他們講講規矩。”
    “蘇明遠,你跟我走。”
    沈潮生心中有自己的小九九,手下有人好辦事。
    沈嘯虎是虎了點,但是夠狠心。
    五號貪是貪了點,但是夠聰明。
    蘇明遠不知所措的跟著沈潮生來到隊正軍帳。
    清秀的臉上滿是警惕與恐懼,莫不是眼前這隊正有龍陽之好?
    雜書上可說了,軍旅與囚獄內,清秀些的男子沒什麽好下場。
    蘇明遠站在軍帳外不敢再進,直讓沈潮生摸不著頭腦。
    “弟妹可有人照顧?”
    沈潮生的話語打斷了蘇明遠的胡思亂想。
    “已托家中大伯照料,實屬大伯家中人丁多了,這才入伍。”
    唐朝稅收是租庸調製。(人丁稅)
    “租”:每丁每年納粟兩旦。
    “庸”: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
    “調”:每丁每年納絹(布、麻)兩丈,另加綿(絲綿)三兩。
    這是交給朝廷的,可官員也需要銀兩,鄉紳也需要吃飯。
    更何況,節度使擁有隨意增減稅收的權利。
    按理來說,二十一歲以下的都不算“丁”,可那就隻是按理來說。
    “可識字?”
    哪怕蘇明遠穿著青衫,沈潮生依舊問道。
    “回隊正,跟鄉下教書先生識得些字。”
    涼州鄉下的教書先生?估摸著是哪個被貶官員罷了。
    “軍中訓練勞累,你體格稍顯瘦弱,盡力跟上就好,下訓後來尋我,我有事安排。”
    蘇明遠聞言,麵色唰的煞白,原先的那個想法又縈繞心頭。
    想要拒絕,又沒勇氣。
    “可是不舒服?”沈潮生看那少年麵色慘白,以為是肚子裏沒貨。
    “跟我走吧,帶你去吃頓晚食。”
    蘇明遠挪動著腳步跟在後頭,與沈潮生拉開了些距離。
    炊所內。
    趙大哥滿臉漲紅,獨自坐在桌前飲酒。
    “趙大哥,軍中不能飲酒,怎的你這般瀟灑?”
    趙秋抬起眸子迷了迷,這才看清來人是沈潮生。
    “來,陪著咱喝點。”趙秋揮手招呼著沈潮生。
    “趙大哥,咱就一小卒,怎麽敢飲酒。”沈潮生實在是不敢逾矩。
    “莫要說屁話,咱叫你來便盡管來!把門帶上。”
    許是喝了酒,趙秋的嗓門格外大。
    沈潮生推諉不過,帶著蘇明遠坐下。
    桌上擺放著兩副碗筷,一罐老酒。
    一隻燒雞,一碗魚肉,還有一塊炙肉。
    “隨便吃喝,莫要給那龜兒子留份。”趙秋嚷嚷道。
    蘇明遠一臉懵,但沈潮生明白,用眼神示意蘇明遠隨便吃。
    “小弟,那龜兒子有沒有什麽話帶給咱的?”
    趙秋舉杯。
    “陳大哥沒有留下什麽話,隻說了句先登。”
    沈潮生與趙秋碰杯,一飲而盡。
    “狗娘養的東西,一句話都不留給咱!死之前還嚷嚷先登先登!非要搏命!”
    趙秋將手中杯盞摔碎在地,忍不住的怒罵道。
    沈潮生沒有說話,有些事,在不同的階層看待的方式不同。
    無關對錯。
    “我那孫子和兒媳可還好?”趙秋歇了會兒,又低聲問道。
    “在小弟家中與老母作伴,小弟不會虧待嫂嫂跟子侄的。”
    趙秋的神色柔和了些,幾次碰杯之後就獨自呢喃起來。
    “乖兒,這罐酒也不多了,咱撒給你,你不用眼紅,隻管喝個夠。”
    “你爹當初同你說了,沒有必要這個時候去沙場,你說是個交換,你說大帥親自應下了。”
    “你說你蠢不蠢,什麽話你都信,你就一賤籍,有啥資格同大人物做交易?這下倒好,你爹管不住你了吧……”
    老酒滿杯敬老友,老友已走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