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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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忠嗣的奏章抵京時,長安城的風雨剛歇。
    平康坊東南隅,月堂內。
    李林甫已經獨自在這兒待了半月有餘。
    皇甫惟明與韋堅被貶那日,李林甫狂歡飲醉。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過如此。
    可沒過幾天,李林甫便得知王忠嗣如今再度兼任河西,隴右兩道節度使。
    如今王忠嗣同時被任命了河東,河西,隴右,朔方四大節度使。
    大唐萬裏邊疆,盡數都在王忠嗣之手。
    如果說皇甫惟明是太子黨的犬。
    那王忠嗣便是如今聖人最最放心的皇權刀。
    當年李林甫提出“寒族潘將,自幼習戰,若陛下撫之,必效死力。”
    本意是為了防止漢人邊帥入朝為相,威脅自己地位。
    這次聖人提拔王忠嗣,何嚐不是對自己的打壓與製衡。
    就在思索之際。
    忽聞家奴急報:“老爺,高將軍奉聖人敕令至!”
    李林甫豁然起身,半月來緊鎖的眉峰舒展。
    迅速撫平紫袍褶皺:“快開中門!”
    待李林甫出門相迎,高力士扶著小宦官的手緩步進來。
    李林甫在香案前拜首後跪聽。
    “敕:吐蕃使臣入朝,一應禮儀、賞賜、宴饗,皆由卿總領處置,務顯天朝威儀,欽此。”
    李林甫雙手接過敕書,恭敬道:“臣謹遵聖諭,必不負聖人重托。”
    高力士倒也不急著走,輕聲說道:“李相這府邸好生氣派,不旦離聖人宮闕不到四百步。隻是這規製,也與各位親王隻怕相差不大了吧……”
    李林甫起身,麵上帶著笑意,同時朝身側管家使了個眼色。
    待管家捧著漆盒回來,李林甫親手揭開盒蓋,露出疊得齊整的蜀錦與越羅。
    高力士看著那蜀錦下方一抹金黃色,頓時也就眉開眼笑起來。
    “前兒蜀地送來的新料子。”李林甫壓著聲音將盒子推過去。
    “將軍替聖人分憂勞苦,正好裁幾件常服。”
    “有勞將軍奔波,聖人這幾日……”
    高力士指尖在錦緞上劃過,忽然歎了口氣:“相爺可知,聖人這幾日瞧著金明池的魚都沒了興致。”
    “皇甫惟明戰敗不久,吐蕃使者的文書便到了。”
    “聖人嘴上沒說,昨兒個卻把玉如意砸了。”
    李林甫心領神會,親自相送高力士出府門。
    李林甫深得帝心,一半是自身能力確實入了李隆基的眼。
    但更多的,便是通過高力士。
    “這百金花的不冤啊……”
    ……
    定戎城,赤水軍中軍軍帳內。
    沈潮生正聽著哥舒翰指正自己行刀錯處。
    這幾日哥舒翰除了跟隨王忠嗣去邊關查探情況,剩下的時間,都在與沈潮生對練。
    沈潮生那一手行刀如今越發熟練,隱隱有幾分大家風範。
    “沈小子,王公今日得聖人傳令,明日便要前往長安。到了長安,規矩多如牛毛,少說話,多看路。”
    哥舒翰好意出言提點。
    沈潮生幾日前才明白。
    這位每日大大咧咧的哥舒翰,已是上柱國,西平郡開國公,隴右節度副使,兼任河源軍使。
    位高權重,卻依舊願意給自己指點,心中難免對這次長安之行抱有些許期待。
    “末將省的。”
    哥舒翰笑了:“此番入長安,估摸著你小子往後也不必再稱末將了。”
    翌日辰時。
    王忠嗣隻點了一旅親衛,帶著沈潮生身後那百餘騎踏上了前往長安的路。
    沈潮生依舊負責“維護吐蕃使臣安穩”。
    此行路途遙遠。
    馬車內的瑪祥仲巴傑倒也安靜。
    許是過於無聊,瑪祥仲巴傑又起了心思。
    “小子,你可知這王忠嗣是何出身?”
    沈潮生隻管趕馬車,絲毫不會理會。
    可瑪祥仲巴傑卻似是來了勁。
    “王忠嗣是太原王氏,他爹王海賓做過太子右衛率,既能護著東宮,又能提槍打仗。”
    車輪碾過石子,顛了一下車內的瑪祥仲巴傑。
    可瑪祥仲巴傑絲毫不惱,依舊說道:“當年他爹王海賓,把我們吐蕃殺得哭爹喊娘,結果呢?唐將們看著他孤軍深入,沒一個肯援手。最後這般的猛將,還不是活生生耗死在咱們吐蕃境內。”
    “唐軍邊將,誰人心中不是滿滿的算計?”
    “你瞅著如今王忠嗣位高權重,唐軍內部勾心鬥角,邊將之間互相傾軋,你以為王忠嗣能安穩多久?”
    “所以說,你給大唐賣命有啥好?”
    “大唐能給的,我吐蕃也能給。”
    “大唐不能給的出路,我可以許你。”
    “吐蕃讚普求賢若渴。”
    瑪祥仲巴傑見沈潮生不答。
    “隻要你肯投靠,高官厚祿不在話下,何必要在大唐受這勾心鬥角的氣?”
    瑪祥仲巴傑的話如魔音繞耳,無時無刻不在蠱惑沈潮生。
    沈潮生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卻依舊一言不發。
    望著前方王忠嗣的背影。
    想起這幾日哥舒翰的指點,想起王忠嗣往日柔和,他願意再賭最後一次,賭這個大唐名將,自有風骨。
    “啪。”
    沈潮生猛地一甩馬鞭,驚得拉車的馬匹一個趔趄,車廂也隨之劇烈晃動了一下。
    “使臣大人還是安分些吧。”
    沈潮生聲音冷硬。
    “再過幾日便到長安了,屆時有的是你說話的地方,不必急在這一時。”
    ……
    越靠近長安,鄉野景象漸次繁華。
    官道兩側農戶聚居,村落相隔不過數裏。
    沈潮生從未見過這般景象。
    西北大多戈壁苦寒,唯有稀疏牧草與駱駝刺,哪得見如此稠密的人煙與生機?
    他自小困於邊地,向縣衙遞文書需打點吏員。
    遠行更要五戶連保畫押。
    此番隨王忠嗣入京,才算掙脫樊籠。
    遠望,長安城牆似巨龍盤踞。
    明德門牌匾下。
    五道門洞彰顯帝國威儀。
    中央禦道專供天子,兩側門洞車馬川流不息。
    長安城有十二道城門,百姓人人可走。
    而這座朝堂,卻無一門是為百姓而開。
    念頭一起,那百米寬的朱雀大街,如今便再無風采。
    一行人抵達驛館時,已接近黃昏。
    金吾衛按名冊分批次驗看文牒,沈潮生因官階低微,被安排在西跨院。
    吐蕃使臣瑪祥仲巴傑已由禮部官員引往鴻臚寺,明日便要入宮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