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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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一家如一國來比擬,老太太收拾刁奴跟皇家收拾賈家,一個道理。
刁奴被老太太視為榮國府的蛀蟲。
榮國府未嚐不被皇家視為蛀蟲。
皇帝朝廷裏的這些卡拿索要的文武百官,豈不也跟榮國府家中那些管事奴仆一般。
皇家要清理門戶,跟賈母當時清理榮國府的一樣,必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才能肅清局麵,否則刁奴興許成了惡奴。
賈璉佩服自己這位姑丈。
說起來,姑丈跟他一般也是世家子弟,從小錦衣玉食的長大。
可他讀書,明大義。
他如今做的,是讓整個國家中間少些盤剝的事,讓這一國的普通老百姓,都能過上普通的日子,哪怕自己身處險境也在所不惜。
不像自己,隻是為了賈家而來揚州。
今天林如海跟黃玉林他們聊的便是最後一件為了朱朝的大事。
他也是在過了年以後才知道,姑丈步子邁得這麽大。
可如果不一鼓作氣把事情做完,就有可能一直做不成。
難怪!
難怪姑丈跟姑姑都會死在任上,隻留下一個孤女。
一個沒有什麽依仗便孤身赴任試圖顛覆原來鹽政這塊肥肉的年輕人;
一個還沒徹底把控朝政提供強有力支持的皇帝扔出來的孤臣。
他不死誰死呢?
這次,說不好,大家真的都得死一死。
他無所謂。
可王熙鳳跟王熙鳳肚子裏的孩子呢?
王家應該是不會護著她了。
王大太太說要來,到這會也沒來。
愁死他得了!
早知道,不知道那麽多就好了,混吃等死也不虧。
今晚跟林如海麵談的這兩位,估計也會跟他一般睡不著了。
即便這麽想,賈璉還是睡了過去。
還能如何呢!
不睡也解決不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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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
送走賈璉。
十分了解賈璉的王熙鳳便去了賈敏那邊探聽消息。
賈敏知道王熙鳳能扛事,見她問起,倒也不隱瞞。
新年伊始,林如海打算動的是食鹽買賣的專商引岸法。
所謂專商引岸,便是朱朝疆域內的食鹽買賣從建朝時,便已經劃好了指定的州府。
朱朝鹽產區有十一個。
長蘆,山東,兩淮,浙江,廣東,福建,河東,陝甘,四川,雲南,奉天。
這十一個鹽產區的鹽,都劃了固定的銷鹽區。
比如長蘆銷直隸、河南;
山東銷山東、河南、江蘇、安徽;
兩淮銷江蘇、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河南。
等等。
鹽商隻能在規定的鹽場買鹽,然後在規定的地區銷鹽。
如有越界的行為,鹽商跟買鹽的百姓,都會被嚴懲。
所以一省之內會同時並銷幾個產區的鹽,州府之下的縣鄉,也有來自不同產區的鹽。
本來,劃片銷鹽也沒什麽不合理,不過是就近,大家方便的事。
可實際上,卻是舍近求遠、舍賤求貴。
賈敏說完大方向,便給舉了個實際的例子。
“像鎮江府,原本該是兩淮供鹽,可實際上,他們吃的都是浙江的鹽。一斤鹽十八文。咱們揚州,與鎮江一江之隔,一斤鹽十文錢。”
王熙鳳奇道:
“那也並不離譜吧,一個月也多不了多少錢。”
賈敏搖頭:
“咱們這邊靠著產地,再不一樣也有限,可遠一些的地方便不行了。”
王熙鳳便問:
“哪裏?”
賈敏示意青綠,青綠便去裏屋拿了一份邸報出來。
王熙鳳一眼看去便看到了最顯眼的一條《歸州巴東鹽引請改撥川省行銷疏》。
邸報用最簡單的話概括,便是巴東兩州食鹽是由兩淮供應,但路途遙遠,運送過去以後,加上人工,消耗,一斤官鹽的價格高達五十二文,而在巴東兩州不遠處,有川省的雲陽跟大寧兩縣,因著產鹽,一斤食鹽隻需五文錢。
當地的監督上疏請求朝廷允許改劃片區,讓巴東兩州百姓能吃上便宜的鹽。
王熙鳳不禁咋舌:
“豬肉也不過是一斤二十幾個大錢,這食鹽一斤頂兩斤豬肉?一石大米也才一兩啊!”
賈敏苦笑道:
“還不止於此,咱們在富庶之地,家裏也還行,買什麽都方便,吃什麽講究一個新鮮,可窮地方不一樣,有點什麽都是省著吃,便要積鹹菜,醃臘肉。用的鹽自是更多一些。”
“另外一個,劃區那會,上麵有私心,像川鹽,明明產量不低,卻隻有極少數地方能賣。於是貴的貴死,賤的賤死。”
王熙鳳又看了一下邸報上寫的,這封上疏被禦批駁回了。便一臉求解的看向賈敏。
賈敏隻笑笑,摸了摸她腦袋。
“朝廷國庫收入中,兩淮鹽課一家獨大,幾乎占了總數的一半。不是因為兩淮的銷鹽區多,也不是兩淮的產量高,而是淮鹽課稅比川鹽重十倍有多。淮鹽銷得一分,幾乎可以抵川鹽二十分。”
王熙鳳恍然大悟:
“朝廷舍不得這份錢?”
賈敏點頭又搖頭:
“既是朝廷舍不得鹽稅,也是鹽商舍不得私利。有高有低,才有人能拿著鹽倒騰來去掙其中的差價,路上的關卡也能得到這份過路的供奉。維持現狀,所有的人才都能謀利。”
王熙鳳一驚,指著外書房的方向:
“那姑丈豈不是以身入局?”
賈敏這話的意思明顯是連皇上這會都不願意動最後一步,可林如海卻在私下醞釀。
賈敏頷首,眉間微蹙,心中歎氣。
林如海一向是個真正的讀書人,讀書人便有一腔抱負。
按她看,不過天真二字。
有些犯忌諱的話,她不舍得跟林如海說,總覺得會打碎一個天真的人心裏的那些個向往。
鹽,是個人都要吃。
賣貴了,人就要少吃。
吃得少,人就沒有力氣。
沒有力氣,便沒有想法,也無法可想。
川省,一個民風彪悍的地方,建朝時,太祖花了數倍兵力才拿下。至今還有舉旗鬧事的。
所以,用一些條條框框,讓他們買不起鹽,吃不起鹽,隻能拚命勞作掙錢,疲於奔命,便沒有時間來想些有的沒的。
這是帝王心術,統固治安。
往上數,無論哪朝哪代,都在鹽這個本身不值錢,產量還能隨時提上去的東西上管得這麽嚴,都是同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