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旁落座，張元初的目光掃過何敬之的長子和次子，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
    “敬之兄，這兩位賢侄，如今都在忙些什麽？”
    何敬之抬眼看了看，長子比張元初大五歲，次子則小一歲。
    “老大嘛，現在整天琢磨些文學、古董之類的東西。老二還在學校深造。”
    何敬之說著，語氣裏帶著點感慨，“環境不同了，走的路子也不同，他倆現在倒是對做學問上了心。”
    “倒是你！”何敬之話鋒一轉，笑著看向張元初，“今年二十八了吧？終身大事還沒個著落？
    我可是聽說，你們爺倆除夕是在魔都老錢家過的？日子敲定了？”
    “嗯！”張元初揉了揉額角，也露出點無奈的笑，“不出意外的話，就趕在春耕之前吧！
    先把親成了，不然啊，接下來這一兩年怕是真抽不出空來。”
    “是該成家了！”何敬之打趣道，“如今國家也上了軌道，你這軍方的頭麵人物還打著光棍，像什麽話？而且你不急，王家那小子也跟著耗呢。”
    他指的是張元初的發小王文，那小子打定主意要和張元初同一天辦喜事。
    兩人聊得投機，旁邊的戴英勳父子卻有些坐立不安，隻顧埋頭吃飯。
    戴英勳今天本是專程來找何敬之的，沒成想張元初也在場，倒讓他不好開口了。
    何敬之心裏歎氣，戴老的來意，他猜到了七八分。
    他瞥了一眼正專心對付燉雞的張元初，轉頭看向戴英勳。
    “戴老，你來找我，為的什麽事，我明白。”
    何敬之語氣溫和但直接，“若你是想托我物色一位年少才俊做乘龍快婿，這事兒，我實在幫不上忙。不過……”
    他話鋒一轉，“若能放下些門戶之見，不妨讓舒芸多出去走動走動，興許……能遇上合她心意的人呢？”
    戴英勳的心思，何敬之怎會不知？無非是想給自家女兒找個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尤其盯著其他大家族的子弟。
    但這談何容易？戴家是大戶，總不能讓女兒去做小吧？況且戴舒芸是常誌清的義侄女。
    雖說他已經下台，但何敬之不得不念及曾經的知遇之恩，出手幫襯一二。
    因此外人多少得給幾分薄麵，也沒膽子把戴家大小姐當側室。
    既不肯做小，又有哪個適齡的青年才俊，到了二十七、八歲還沒成家的？
    就算真有，人家也未必願意娶戴家的大小姐，誰知道背後有沒有牽扯？
    所以戴英勳才想請何敬之出麵，好歹何敬之說話有分量。
    但何敬之也愛莫能助，他能管人犯不犯法，難道還能管人家娶誰不成？
    戴英勳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也知道何敬之說的是實情。
    張元初才懶得理會這些家長裏短，吃飽喝足，便挪到一邊和何敬之喝茶消食去了。
    戴英勳的家事，對他而言，已是無關緊要的過眼雲煙。
    第二天，司法院的官員和法官們再次聚首，針對法律條文展開激烈討論。
    張元初也出席了會議，除夕夜那樁驚天大案懸而未決，八十六名少女至今下落不明，她們家人的焦灼等待，如同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頭。
    新年本該是歡慶的開端，對這八十六個家庭來說，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
    ……
    寧京，黃埔大道3號百貨大樓。
    這座十多層高的建築是寧京最大的百貨批發市場，每日人流如織，龍蛇混雜。
    鮮有人知，這座喧囂大廈的地底深處，正是軍統的總部所在。
    他們似乎偏愛將核心機構深藏於鬧市之下，無論是魔都分站還是寧京總部，皆是如此。
    戴雨農坐在寬大的辦公室裏，鬆開了軍裝的風紀扣。
    他左手端著茶杯，右手捏著一份文件仔細審閱。
    副局長黃鑫榮坐在他對麵。
    “嘿，這水還真夠渾的！”
    戴雨農看完文件，往桌上一丟，咂了咂嘴，“阮元基這小子，這兩天動作不小，一口氣抄查了十八家夜總會、歌舞廳、窯子！
    撈出來的風塵女子足有兩千多號人！全塞在七分酒店那邊，正挨個過篩子審著呢。”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繼續道：“目前審了一百來人，裏麵有二十幾個是從外地拐賣來的。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更離譜的是，裏頭還有放貸抵債、拿人頂賬的勾當！這事兒要是捅到總司令那兒，我看那些沾邊的家族，沒幾個能落著好果子吃。”
    幹這些行當的，眼下主要是一些不上不下的家族。
    像江浙財團裏的頂級門閥，王家、錢家、陳家這些，通常不屑於沾染。
    不是不賺錢，恰恰相反，這些行當油水大得很，隻是名聲太臭。
    大家族愛惜羽毛，不會直接下場，但依附他們的那些小家族卻趨之若鶩，圖的就是這暴利。
    黃鑫榮起身拿起文件掃了幾眼，嗤笑一聲又放下：“這些家族嘛，雖說不上頂尖，但多少有點門道。
    我估摸著，總司令知道了，直接下殺手鐧的可能不大。不過……”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沒收全部家當，打入政府黑名單，讓他們永世沾不了政策的邊，子孫後代甭想參軍從政，這倒是十有八九。”
    眼下國戰正酣，國內求穩是大局。
    可這種毒瘤又不能留，所以直接廢掉這些家族是條路子，但大開殺戒，確實可能性較小。
    “嗬嗬，他們什麽下場，我可管不著。”戴雨農冷笑一聲，“咱的活兒就是把查到的這些破爛玩意兒，原原本本呈到總司令案頭。
    至於怎麽發落，那是總司令的事。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你說葉家那麽厚的家底，居然也幹這種斷子絕孫的買賣。
    我猜這會兒，葉家上下怕是正急得團團轉，想著怎麽擦屁股呢。”
    戴雨農顯然對這些家族毫無好感，他出身並非顯貴，在這個位置上坐久了，見多了所謂“名門望族”的齷齪勾當。
    以前有常誌清在，他也不好說什麽，說了多半也無用。但現在嘛……
    黃鑫榮對戴雨農的打算不置可否，那些爛事，他多少也知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