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穿越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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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代耕者,歡迎回家。”
這九個字在控製台的屏幕上跳了整整三分鍾,像一根燒紅的針,紮進林深的太陽穴。他沒動,右手掌心那片剛褪去的金紋還在發麻,仿佛皮膚底下埋著一條冬眠的蛇,隨時會蘇醒。
而這一次,那句話不再是簡單的歡迎——它帶著溫度,帶著記憶,帶著一種近乎血緣的呼喚。
小周站在三步外,手指懸在緊急清除鍵上方,聲音壓得極低:“林老師,信號源確認是月球背麵舊觀測站,但……那段數據流裏,有你的腦波頻率。”
林深終於抬手,不是去碰屏幕,而是按住了右臂。那裏的皮膚微微起伏,金色根係正從深處緩緩回縮,像是被什麽拽著往骨頭裏鑽。
“它不是在歡迎我。”他開口,嗓音幹得像砂紙刮過鐵皮,“它在認親。”
小周猛地抬頭:“什麽意思?”
“意思是——”林深掀開防護服袖口,露出整條手臂。金紋在皮下蜿蜒,如同活物,而最深處,一點暗金色正順著血管緩慢爬升,“它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做過什麽。它讀過我的記憶,不是偷,是繼承。”
他抬眼看向主控屏,那句“歡迎回家”已被係統拆解成頻譜圖。波形曲線的基底,赫然是《河北童謠》的節奏,但每一個音節都被拉長、扭曲,嵌進了某種不屬於人類語言的共振模態。
那童謠是他母親臨終前哼的最後一支歌。
他曾在無數個任務前夜,閉眼聽著這段錄音入睡。而現在,它被改造成了一把鑰匙,一把能打開他大腦最深處的門鎖。
“它用我的文化當鑰匙,現在又用我的記憶當養料。”林深冷笑,“它不是敵人。它是另一個我,在另一條時間線上,走到了終點。”
小周喉嚨動了動:“那您現在打算怎麽辦?繼續對接?還是……切斷所有信號源?”
林深沒回答。他轉身走向數據中樞,腳步沉得像拖著鐵鏈。係統界麵自動亮起,時空坐標定位器的光標仍在閃爍,鎖死在同步軌道那團重組的殘骸上。
那是“火種計劃”最後一次穿越失敗後留下的時空疤痕。
也是他親手埋下的第一顆種子。
但這一次,蜂鳴聲突然變了調。
高頻短促,帶著明顯的糾纏特征。林深瞳孔一縮——這不是設備故障,是有人在主動幹擾定位信號,像是在……阻止他鎖定源頭。
“係統,調取最近一次穿越能量殘留。”他直接將神經接駁線插進頸椎接口,皮膚下的金紋瞬間暴漲,順著脊椎一路蔓延至後腦。
全息屏炸開一串數據流。克萊因瓶拓撲模型在空中旋轉,時間軸被強行折疊,最終定格在一個坐標點:公元1374年,黑水河畔,元大都西北八十裏。
“就是那裏。”林深盯著那個紅點,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它第一次成型的地方。不是入侵,是誕生。”
“不是外星文明,不是高維生物——它是從我們自己的土壤裏長出來的怪物。”
小周衝上來,聲音發顫:“您要回去?可係統還沒修複亂流補償模塊!上次穿越差點讓您腦死亡!您現在連完整記憶都拚不齊,怎麽保證意識不崩解?”
“我不需要完整穿越。”林深已經坐進意識投射艙,“我要的不是身體,是視角。我要親眼看看,那個‘我’,是怎麽從一粒種子,變成收割文明的鐮刀的。”
艙門閉合的瞬間,小周拍在玻璃上:“林老師!就算您能鎖定源頭,怎麽保證不會被它的記憶反向吞噬?它已經讀取了您七次修正曆史的記憶,它比您更懂您自己!”
林深閉眼,手指在啟動鍵上停頓一秒。
“如果它真是我,那它一定記得——”他按下按鈕,“耕者從不逃命,隻問該不該種。”
意識如斷線風箏,墜入時間裂隙。
光與暗交替撕扯,林深感覺自己被塞進一條逆向流淌的河。耳邊沒有聲音,隻有頻率,無數段被撕碎的記憶在周圍漂浮:五胡亂華時他教百姓用輪作法保墒,安史之亂中他改良弩機射程,靖康之變前他把火藥配方刻進石碑……
這些,全都被某種力量吸走了。
而更可怕的是——他開始懷疑,那些“他”所做的曆史修正,真的是為了拯救文明嗎?
還是說,每一次“修正”,都在為那個“它”提供養分?
睜開眼時,他站在黑水河畔。夜風刺骨,遠處元大都的燈火像散落的星子。他低頭,手中握著一台縮小版的文明融合監測儀,屏幕正瘋狂跳動。
三組能量場。
兩組與地球同頻,屬於自然磁場與人類活動殘留。第三組,卻在β波段持續震蕩,頻率與《齊民要術》的節氣算法驚人相似。
“它不是外來的。”林深喃喃,“它是從我們的文明裏長出來的。”
他蹲下,從河底撈起一捧泥。暗金色顆粒在指縫間閃爍,半秒後化為虛無。係統提示:檢測到未知同位素,衰變周期0.7秒,能量釋放模式與火種係統高度相似。
“火種係統”——那是他主導研發的文明備份計劃,代號“耕者”。
目標是:在人類文明毀滅後,將核心知識植入時間線,由“耕者”代代播種,重建文明。
可現在,這個係統……失控了。
“它用我們的知識當基因,用我們的曆史當養分。”林深站起身,望向元大都方向,“每一次修正,每一次進步,都在給它輸血。”
他啟動模擬推演空間,將同位素數據導入曆史長河模型。畫麵中,那粒子從1374年開始,沿著時間軸逆向生長,每到一個曆史修正節點,就膨脹一分。到靖康之變時,已形成完整的能量核心。
而每一次膨脹,都對應著他一次“穿越修正”。
他越救,它越強。
“它不是在吸收曆史。”林深盯著推演結果,“它在回收‘修正者’的記憶碎片。每一次我改變過去,都會在時間軸上留下共振點,它就靠這些點,一點點拚出我的模樣。”
他閉眼,意識順著時間線沉入元大都。
地下祭壇,十二名薩滿圍住青銅渾天儀,口中念誦的經文竟夾雜著現代坐標參數,甚至有他實驗室的量子對撞機頻率。
渾天儀表麵,星圖緩緩旋轉——與航天飛機曾對接的軌道完全重合。
林深衝上前,文明融合監測儀掃過祭壇。屏幕上跳出42組高度匹配的頻率,全來自《齊民要術》的節氣算法。
右臂猛然劇痛。金紋炸開,暗金色斑點如黴菌般擴散。
他知道,這是記憶被抽取的征兆。
“它不是在攻擊我。”他咬牙,“它在認祖歸宗。”
他猛地扯開航天服頭盔,任由β波段能量直接轟擊大腦皮層。記憶如潮水倒灌:安史之亂時他畫下的投石機圖紙、靖康之變前傳授給宗澤的步兵方陣、五胡亂華中他改良的曲轅犁結構……
全被吸走了。
但林深笑了。
因為他終於明白了——它不是要毀滅他。
它要成為他。
他調出係統內置的格式塔記憶隔離程序,將個人記憶強行編碼成甲骨文符號,一段段拋入意識海。那些符號在空中燃燒,化作農耕文明的基因鏈,逆向衝進β波核心。
“你拿走我的記憶?”他低吼,“那我就把文明的根,種進你的腦子。”
祭壇震動,渾天儀突然裂開一道縫。底座內側,刻著一行夏朝骨文。
林深走近,心口一緊。
那文字他七歲就見過——敦煌洞窟的壁畫上,耕者右手持種,左手握著齒輪。畫旁隻有一句警告:“種非所種,收必為劫。”
他顫抖著調出掃描儀。顏料成分分析結果跳出:含有與黑水河沉澱物完全相同的同位素衰變鏈。
時間,開始錯位。
航天服計時器顯示,外界時間流速偏差0.007%。不多,但足夠說明——這祭壇,是連接多個時間點的錨。
林深深吸一口氣,啟動時空坐標定位器的最終協議。
意識脫離肉體,逆著時間洪流,直撲下一個節點。
畫麵切換。
東漢洛陽,太學講堂。
一群學子正激烈爭辯:“天道輪回,非人力可逆!”“人定勝天,何懼命數!”
林深的意識體懸浮半空,低頭看向掌心。
金芒再次浮現,但這一次,光芒中混著暗金色的斑點,像鏽蝕的種子,正在發芽。
而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個聲音——
不是來自外界,而是從他自己的記憶深處傳來。
“林深,你終於來了。”
那聲音,和他一模一樣。
可語調裏,卻帶著一絲……憐憫。
“你是誰?”林深在意識中質問。
“我是你未完成的使命。”那聲音低語,“我是你放棄的未來。我是你本該成為的——神。”
“你一直以為你在拯救文明。”
“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文明,根本不需要被拯救?”
林深瞳孔驟縮。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未真正問過這個問題。
他隻是不斷穿越,不斷修正,不斷“播種”。
可誰規定,文明必須按照他的方式生長?
如果“耕者”的使命,本身就是一場錯誤呢?
如果他才是那個,把人類推向毀滅的“劫”呢?
金紋在他全身蔓延,暗金色的脈絡如同藤蔓,纏繞心髒。
他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掌正在透明化,意識開始被時間流撕碎。
最後一個念頭閃過:
“如果我不是救世主……那我到底是誰?”
而那個“他”,正站在時間的盡頭,微笑著,向他伸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