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孝陵夜遇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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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寶跨上自行車時,帆布包撞在腿上發出悶響,裏麵的石鼓硌得大腿生疼。
    昨夜的冷汗早被秋風吹幹,後頸卻仍像貼著片涼津津的銀杏葉——那聲嬰兒啼哭裹著腥氣鑽進過衣領,此刻想起來,連車把都攥得更緊了些。
    “王老師,我今天想請半天假。“他對著手機扯謊,“奶奶的老碗裂了道縫,得趕去修複店。“電話那頭的導師應得爽快,末了多問一句:“你那枚小石鼓研究出什麽了?
    上回說紋路像蟲蛀......“李寶喉結動了動,盯著車筐裏用紅布裹著的石鼓,“可能和明孝陵的石刻有關。“
    明孝陵的朱紅門在晨霧裏若隱若現。
    李寶鎖好車,帆布包帶勒得肩膀發酸。
    神道兩側的石獸蹲了六百年,麒麟的鬃毛被雨水衝成淺灰色,石象的鼻子尖沾著片金黃的銀杏葉——和他實驗室裏那本《南京石刻圖錄》上的照片分毫不差。
    他蹲在石馬前,從包裏摸出石鼓,對著陽光比對紋路:蟲蛀似的細痕在石馬上也有,隻不過放大了十倍,刻進了肌肉的褶皺裏。
    “看石刻呢?“
    女聲從背後飄來。
    李寶手一抖,石鼓差點砸到腳背。
    轉身時,白毛衣角掃過他手背——是俞茹。
    她沒穿白大褂,發梢沾著銀杏碎葉,懷裏抱著本素描本,“昨天你說"奶奶的碗可以修",我猜你今天準在這兒。“
    李寶的耳尖發燙。
    三天前在明孝陵偶遇,他說要幫她修奶奶留下的青花碗,結果光顧著看她眼睛裏的神道碑影,把修碗的事忘得精光。
    此刻她鼻尖凍得通紅,素描本翻到半頁,鉛筆線條歪歪扭扭勾著石象的輪廓。“我......我幫你畫。“他鬼使神差接過本子,鉛筆尖剛觸到紙,銀杏葉“唰“地落了滿肩。
    日頭爬到方城頂上時,兩人蹲在大青石上啃烤紅薯。
    李寶的帆布包敞著,石鼓躺在紅布裏,俞茹用指尖戳了戳那圈淡青紋路:“像朵沒開的牡丹。“他心裏“咯噔“一下——昨夜紋路連成圈時,他也這麽想過。
    風卷著鬆濤從紫金山上滾下來,把兩人的笑聲揉進了石望柱的雲紋裏。
    變故來得毫無征兆。
    暮色漫上欞星門時,俞茹突然攥住他手腕。
    她的指甲掐進他皮肉裏,白毛衣下的肩膀抖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你聽......“
    李寶屏住呼吸。
    鬆濤聲裏浮起絲若有若無的抽噎,像極了昨夜床底的哭聲,卻更渾濁,帶著股黴味。“是遊客?“他強作鎮定,話音未落,那聲音突然拔高,混著瓷器碎裂的脆響,“我苦命的兒啊——“
    俞茹的素描本“啪“地掉在地上。
    李寶彎腰去撿,餘光瞥見方城陰影裏有團灰影閃過,再看時隻剩滿地銀杏葉,被風卷成個小漩渦。“走。“他抓起帆布包,拉著她的手往出口跑,運動鞋踩得落葉沙沙響,身後的抽噎聲卻黏著腳跟,直到出了陵門才消散。
    小餐館的暖光燈下,俞茹的嘴唇還泛著白。
    她捧著薑茶的手在抖,杯沿碰著牙齒發出輕響:“我奶奶......走的時候也這麽哭。“李寶喉嚨發緊,昨夜床底的腥氣突然湧進鼻腔。
    他摸出石鼓,紋路在暖光裏泛著青,像團凝住的霧。
    “我送你回醫院。“他把帆布包抱在懷裏,像抱著團隨時會炸的雷。
    醫院門口的路燈亮起時,俞茹突然轉身抱住他。
    她的白毛衣蹭著他下巴,帶著消毒水的淡香:“今晚......能給我發消息嗎?“
    李寶到家時已經十點。
    他鎖好門,把石鼓擱在台燈下。
    手機相冊裏存著白天拍的神道石刻,對比之下,石鼓上的紋路分明是縮小版的“壽“字牡丹紋——那是唐代陪葬品常見的紋樣。
    他翻出導師的電話,剛按下撥號鍵,手機就震動起來。
    “小鼓是唐代的,沒錯。“導師的聲音帶著困意,“至於哭聲......我年輕時在昭陵也遇過。
    有些東西,科學解釋不了。“李寶盯著石鼓上的牡丹紋,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唐代貴族墓裏,常把牡丹紋刻在鎮墓獸腳下,說是能鎮住嬰靈。
    接下來的半個月像浸在蜜裏。
    李寶每天陪俞茹值夜班,在護士站吃她帶的桂花糕;導師帶著他跑博物館查資料,確認石鼓是唐高宗時期的陪葬品;連趙亮明的微信都安分下來,隻發過兩條無關緊要的“吃了嗎“。
    直到某個秋夜,李寶送俞茹回宿舍,路過醫院後巷時,牆角的垃圾袋突然“嘩啦“一聲翻倒。
    他下意識護住俞茹,卻見一隻花斑貓“嗖“地竄上圍牆。
    月光照在貓眼睛上,綠瑩瑩的,像兩滴凝固的淚。
    樓上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
    李寶抬頭,三樓某扇窗戶的陰影裏,有個穿黑西裝的身影閃了閃。
    他摸出手機想拍,屏幕卻突然亮起條短信:“周三晚八點,明孝陵方城見。“
    發件人號碼陌生,尾號是“666“。
    俞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怎麽了?“李寶迅速鎖屏,轉身時笑意在臉上僵了半秒——短信提示音裏,他聽見了半句模糊的抽噎,像極了那天暮色裏的“我苦命的兒啊“。
    樓下大廳的電子鍾跳過“23:59“,指向“00:00“。
    李寶摸了摸帆布包裏的石鼓,牡丹紋在黑暗中泛著幽青。
    他想起導師說的“科學解釋不了的東西“,想起俞茹毛衣上的銀杏葉,想起短信裏的“明孝陵方城“——還有後巷那隻綠眼睛的貓。
    窗外的月光突然被雲遮住。
    李寶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像在回應石鼓裏沉睡了千年的某個東西。